第三章 斗智勇11
不久,蒙古派遣使者而至,玄楠召百官于太极殿宴饮相迎。宴中,使者道:“河间三镇,若请归,则郡王可返也。遂出玉佩,铭乐水郡王。”
建章宫内。
“姐姐,求你救救阿栖吧。”淑太妃哭着破门而入,发上金钗玉环掉了一地。“阿栖是你瞧着他长大的,他要是出了事,可叫我怎么活……”淑太妃泪如雨下。
“好妹妹,你的心情我岂能不知?河间三镇是汴梁的屏障,如果在敌人的手里,那么汴梁也就暴露于蒙古的铁蹄之下了。阿栖是咱们大楚的郡王,他有他的责任。”太后正色说。
“姐姐……不……,我不能没有阿栖。”太妃紧紧抓住袍角,抱头哭泣。
玄楠立于暖阁外的廊下,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潸然泪下。少年帝王天真地只不过探探耶律达的虚实。如能起事,燕云十六州收复就在眼前。然而,却钻进了蒙古人圈套。探得敌人势力的代价竟然是兄长的生命。玄楠握紧了拳,心道:二哥,我一定要将你救回来!一定!
勤政殿中,玄楠看着眼前一片沉默,面色揾怒,强压心头怒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子安先生,你是当朝宰相,你说?”
整个大殿的目光落在王相身上,子安是他的字。玄楠从高处看着他的花白胡子在空气中的抖动,期待着他的回答。
“臣年老力衰,见事迟钝,不敢孟浪作语,干扰圣听。现蒙圣上询问,臣大胆禀奏:我朝高宗皇帝,孝宗皇帝,牺牲至亲,为天下太平。陛下万不可因小失大。如今蒙古势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守好门户,韬光养晦才是。”王相不紧不慢地答道。
听见王相王辅臣用高宗来堵自己,玄楠面色铁青,手紧握龙椅的扶手,将自己勉力按在椅子上,说道:“朕幼时就受先生如此教诲。然现时已韬光养晦十二年了。朝廷养兵已达一百一十八万,军费耗资每年以数千万计,可将骄兵情,全无报国之心;习练松弛,形同乌合之众;遇大仗而丧师,遇小仗而后退。收复燕云诸州缈无时日,北、西边境日遭蒙古侵蚀,朝廷不得不忍气吞声以财物换取安宁。去年,贡赐蒙古的白银十八万两、绢三十五万匹、钱三万贯,茶叶五万斤。国威丧尽,奇耻大辱!”
玄楠说罢,转向谢相,问道:“之推先生是当年随摄政王收复汴京的军师,您今天就没有一句参奏吗?”
谢相的枢密院是主管军务的,对政务他不愿插言,但涉及军务之事却不能不说。于是,他急忙叩头站起:“禀奏圣上,社稷为重。国家积贫积弱之状,时日已久,积重难返。臣所能参奏者,还是那句老话:愿圣上专治内政,二十年内,口不言兵。”
玄楠再也压不住胸中的怒火了,嚯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谢辉,怒道:“二十年内,口不言兵’?只怕等不到十年,蒙古的兵马就要杀进汴京城了!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们不许朕念骨肉情亲,也不许朕念天下大义了吗?蒙古兵马正在掠我牛羊,烧我村落,向河间镇频频进攻了,你还要朕闭口等待吗?”
玄楠苦苦一笑,又问道:“那么身为户部尚书的徽秦先生也是如此看法吗?”
徽秦是户部尚书李宁的字,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前得汗,战战兢兢道:“臣无能,对不起先帝与陛下重托,才不配位,请罢。可是,陛下万不可凭一时激愤做千古罪人啊!”说罢,跪在地上,放下手中笏板,又将官帽摘下,轻轻放在地上,又超玄楠重重的一叩首。
玄楠忽然大笑了起来,以拳击案,高声道:“罢罢罢!是朕难为了你们。平日里高官厚禄以待。要你们去治水,默不作声。如今郡王被掳走了,你们依旧默不作声!既然不做声,那就让朕自己去把二哥救回来!点兵五万,御驾择日出发往应州!”
众臣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哭道:“陛下万不可以身范险啊……”
王相,谢相更是老迈之躯跪于玄楠面前,一人抱住玄楠一条腿,让玄楠不可移动方寸。然而,玄楠奋力扒开他们,往大殿外走去。
大楚史载:帝质书蒙古,若乐水郡王归,金银丝帛以谢。蒙古书曰,善,请陛下会盟于应州。中兴十二年谷雨,帝亲率大军五万,洋洋而出。
后半夜,皇城司的地牢里,裘铁强撑疲惫,对鲜血淋漓的“朝鲜人”说道:“我们陛下宽仁,只要你说出此行的目的,一定会赦免你的罪,赐予你良田美宅。你们觊觎大楚,图的不就是不用在草原上忍饥挨饿么……”
“朝鲜商人”双目轻闭,微微点头,任凭脸颊上的鲜血顺着脖颈流下,额前与头发黏联在一起,“好吧。我告诉你们。我是替布日古德汗来送他一万两黄金的。因为他告诉了我们乐水郡王的北行路线……”
一间墙之隔,玄楠和宋楚对向而坐,不同的是宋楚被缚在椅子上,听到这儿,玄楠吓得惊出一身冷汗,而对面的宋楚忽然大笑了起来。
玄楠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勃然大怒道:“你身为大楚一等公爵,竟然贪图钱财,做出叛国的事情来!事情败露,你竟然教唆死士企图杀了孟霍!阿栖和孟霍一个是你表弟,一个是你爱的人,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伤害他们!说!你是从何处得知乐水郡王行踪的!”
“陛下,都到这份上了,还演什么戏……”宋楚瞪着玄楠怒气逼人的眼,道:“臣不知道乐水郡王北行,不认识那个蒙古细作,更不要说什么一万两黄金!您让礼部尚书诬陷我夹带,把我赶出考场。现在又说我通敌叛国,你这么做不就是要蓝儿离开我。身为一国之君,竟用如此龌龊手段!”
“听着!朕是皇帝,想得到一个女人用不着栽赃臣下!”玄楠正色道。
玄楠走出地牢后,裘铁问道:“陛下,可要对崇德公用刑?”
“不必了,他不知情。”玄楠道。
裘铁百思不得其解,道:“可是,细作指认的就是崇德公!而且指使刺杀的就是他的如夫人白露。”
“找到白氏了吗?”玄楠问。
“还没有。臣无能。”裘铁惭愧。
“唉……”玄楠长叹一口气道:“若能捕获白氏,此案尚有可为。然而幕后之人有备而来……”
“那乐水郡王可会有不测?”裘铁问道。
玄楠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蒙古使者应该就在路上了吧……”
“可是,蒙古还没有得到陛下的赎金,怎么就给崇德公送来黄金了呢?”裘铁不解道。
“因为他们想让朕相信。”
“那如何处置崇德公?”
“先关着他。”
是夜,深春初夏,晚间清风徐徐,焦虑和内疚交织,玄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独上城楼,倚着城墙看着汴梁城还亮着的一点点稀疏灯火……
“陛下,是你吗?”
玄楠忽觉身后有声音,转身去看,只见冰蓝提着灯笼,在夜色中缓缓走来,
独自提着灯笼,在夜色中踱步,不知不觉来到了南熏台。忽觉身后有声音,脚边多了一枚棋子。抬头只见冰蓝在高楼上朝他挥手,随后南熏台的大门被打开了,冰蓝身着浅紫色的对襟襦裙走出来,道:“陛下,我一直想当面谢你。”
玄楠浅浅一笑,道:“你想怎么谢朕?”
“救命之恩,说再多个谢谢也是轻的。如果上天垂怜我,就给我个机会来报答您。”
“现在就有个机会。”玄楠道。
冰蓝睁大了眼睛,一边期待着玄楠的要求,一边又暗暗担心做不到。
玄楠浅浅一笑,把灯笼塞进冰蓝手里,道:“给朕打亮!”
“好。”
玄楠与冰蓝相步于中庭,地面上残存着的水痕倒影着天上月。灯笼的光将两人影子拉得欣长。
冰蓝思忖了片刻,缓缓说道:“上次元宵灯会时,乐水郡王身体还健硕的很,可是不过几天,他就病了。那时,我还以为是他被唐小姐拒绝,害了相思病,因而在阿栋府里避世。可是他现在人在蒙古被俘,就说明那段时间他不在汴梁,他应该得了您的命令去了蒙古。陛下派他去蒙古干什么呢?自从辽被金所灭后,契丹分了两支,一支由耶律达率领依附蒙古,一支由耶律大石率领,称作西辽。近来,蒙古一直与西辽打仗。而粮草却由燕云十六州的百姓供养。这些百姓里,有契丹人也有汉人,汉人和我们本就是同宗同源,自是不必说。契丹人自是不愿意帮着外族人对付自己人,因而存了投靠大楚的心思也是有的。燕云十六州一直是国朝百年来的梦想。若是成了,燕云十六州自当收复,陛下与乐水郡王就是名垂千古的明君贤臣。”
“不错,朕的确就像一只咬勾的鱼。”玄楠又惭愧:“近来不少汴梁的人市跌价,出现了大量便宜的契丹奴隶。阿栋买的小厮里,还有个六岁的孩子,是耶律达的同族,耶律达已被正法,他们的家眷被罚没,而二哥被俘,生死未卜……”
“陛下,如果这时候,忽然冒出来个蒙古细作说,是宋楚告诉了他们陛下派遣乐水郡王与契丹密谋起事,所图幽燕。是那些奸人希望相信!”
“你倒是像亲眼看见了这些事一样。”玄楠心里暗暗吃惊。这些日子,她一步未离开南熏台养病,竟凭着流言能见微知著。
“那么陛下相信吗?”
玄楠摇了摇头,道:“他不缺钱,也不至于为了跟朕憋气,出卖国家。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二哥的去向。这消息要么是阿栋不小心露了,要么就是宫里流出去的。”
“那陛下会放了宋楚?”
“不会。”
“为什么呢?”
“你已说了,他们希望朕相信。”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宋楚?”冰蓝追问。
“这件事必须有人要负责,不是阿栋就是宋楚,朕别无选择。”
“陛下,你!这公平吗?凭什么!”冰蓝气得发抖。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打算嫁给他?他可是真的把那花魁领进了家里!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朕放过他?朕还以为……”玄楠忽然心中一股无名火窜起,不悦道:“朕真是自作多情!”
看着玄楠一甩袖子,走下城楼的阶梯的决绝,冰蓝害怕极了,万一他铁了心要宋楚顶罪怎么办?赶紧追上去道:“不是这样的。陛下!”
“那是什么样的?”玄楠没好气地说:“无论他是不是变了心意,你都爱慕他!无论他见你身陷危险无动于衷,你都爱慕他!若是这样,不必告诉朕!”
“不是的!陛下!我想帮他,也想帮你。我虽然来汴梁不久,也感受到你们之间有误会。有些话您问他,他必不会讲。我问他,他也许就告诉我了……”
“朕与他没有误会,只是素来不合罢了!”说罢,玄楠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中,冰蓝握紧手里的宫灯,看着玄楠负气的背影,决绝道:“若是不能帮他洗清冤屈!妾自请跟他同罪!”
“随你便!”玄楠毫不客气地走下台阶,台阶的尽头那一个光点是王喜提着宫灯在等待,身旁还有四个抬着轿的黄门在等待。
王喜拉开了软轿的门帘,等着玄楠上轿子。
玄楠摆了摆手道:“朕不想坐轿,这轿子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