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来时气盛如歌,再踏上此路,已是蹉跎。由云端跌落,阵阵轻叹,覆盖了一地的血液斑驳。
刀光剑影,杀伐远遁,洛诗率残兵慌忙溃逃。月影摇光,西风瘦马,离散的慌乱,惊起枯藤老树上的几点乌鸦,乌啼乍响又让原本失去战斗意志的残兵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洛诗踌躇回首看向了那赤火冲天的营寨,五万梁国锐士埋骨的青山,她心怀着愧疚,久久不肯离去。犹记得开战前,于阵前一番凌云之志,答应了带儿郎们凯旋而归。而今,来年的桑梓地少了千百松岗,荒山里却是多了万捧抔土。
“潇潇微雨,无处寄凄凉,可怜少时鲜衣怒马正年华。”洛诗在心中哀怨道。
她确不怪赢奕,善伐者,亦被伐诛,善战者,亦有失首。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她用兵不利,在这一轮角逐中沦为了赢奕的背景板,可心中对赢奕的执念仍在。
雨露渐重,秋风萧瑟,哀嚎声似乎顺风传来,合着冷雨凄切,令人扼腕。徐天赐拿起油纸伞走到了洛诗身边,为若诗撑开,良久徐天赐突然大笑道,“青山尚在,公主能虎口脱险,他日厉兵秣马,必然能一血今日之耻。”
五万大军,逃出者不过三千,徐天赐此时发笑,洛诗眉梢紧锁,质问道,“损兵折将,如此大败,你还能笑得出来?”
“臣,笑敌方无知底牌尽出,今日之小胜,不过凭铁骑之利,误打误撞间正碰上了我军无法应对重装骑兵的软肋上。”
徐天赐解释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黑骑胜在未知,藏于虚实,如今黑骑先机已失,来日再战,我梁国锐卒,如何不能夺胜。”
张辽看着信誓旦旦,无知无畏的徐天赐,此时兵败如山倒,堪堪行走于刀刃之上。作为军中祭酒,不思如何逃出生天,反而取笑敌军无能,这不是在打他们一干败将的脸吗。
连吕奉先这样勇冠三军的绝世高手,都折在敌阵中生死未卜,他还敢巧言在战夺胜,张辽心中鄙夷,直叹他不知天高地厚,若是谋主都如徐天赐一般,殷实如上梁,又有多少兵马可折?
张辽刚刚想发声提醒洛诗,徐天赐之言不可轻信。他可是切身体会过黑骑的恐怖,还没等张辽说话。溃兵身前的山林内一时火光冲天,角鼓齐鸣,喊杀声更是通达四方。
火光中出现‘炽’字旗号,一时箭如飞蝗,由林中飞驰而来,炽夕一人拍马出阵,只见她震慑道,“敌将那里逃,秦禁军护卫右庶长炽夕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杀声震天,溃兵肝胆俱裂之时,忽的斜刺里一彪军马杀到,来人冲入阵中,列盾阵防御箭矢,马上将领大叫,“公主莫慌,华雄在此。”
一阵箭雨,射倒不少残兵,炽夕飞马而出,直突入华雄阵中,两军混战一场,炽夕本就有大宗师的实力,此时虽然刻意压制,华雄仍旧不敌,眼见就要败下阵来,臧霸不由分说,拍马来助“华将军,此人武艺高强,你一人尚不足以抵对,让某来与你战他。”
两人去时毅然决然,心中根本没想过如何从炽夕手下脱身,武夫的世界向来直白,他们的眼里只有为洛诗争取逃跑时间的念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正是他们相报知遇之恩,以死明志,全其忠烈之时。
“公主速往驰道退出,往北走。”张辽断后,不时催促着洛诗赶快离开。
洛诗上马,此时她的脸色苍白,稍显乏力,心中更是有股撕心裂肺的的疼痛。她回眸看向那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时,眉眼间若有似无的闪烁着一股勉强的笑意,“木已成舟,这一次的转身,下一次再遇见,我与你真的只能分出生死了吧。”
她所有遐想过在和赢奕相遇时的场景,翻掌之间便能将赢奕沦为自己的阶下囚,无论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自有千万种办法使他屈服。
却没料道,会如此匆忙的收场,犹如丧家之犬,任人鱼肉。在洛诗表面的光鲜下,有的是千万分的小心翼翼。朝堂从来都是一个吃人而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心中自然铭记着‘小心驶得万年船’此间战事,折了五大营,北地枪王被阵斩,吕布断后生死不知。如此重创,堪称上梁军史上最大的败笔。五万精锐中的精锐,一夜之间,埋骨疆场,上梁军力痛失一臂,即便她身为梁国公主,亦然难逃问责,刀斧加身亦不能免。
洛诗领着千余残兵,孙观在前开路,张辽在后阻敌追兵,一干军马在驰道上星夜飞驰,纵马加鞭。走至六更天,云雾渐开,一抹初阳带着熹微的光缓缓升起。
马不停蹄的奔逃了一个时辰,洛诗一袭轻甲薄衾顿觉露寒,六更的寒雾,冷冽入骨。
火光杀声渐远,徐天赐心中方定,问张辽道,“将军此是何地。”
张辽看了看徐天赐,心道竖子无谋,害我梁国损兵折将,本来张辽是不打算在搭理他了的,只待见到洛邪王后便将此间之事合盘相告,碍于洛诗还在眼前,徐天赐又是军师祭酒,职位在他之上,张辽又不好不答。
张辽道,“乌林之西,沛郡之北。”
徐天赐观望四周,见四下树木丛杂,山川险峻,左右壁立千仞,只有一处隘口通达,随即止于马上仰面大笑不止。
徐天赐就在洛诗身旁,此时他猛然发笑,洛诗还以为他是受了先前伏兵的刺激,心智受到了重创。
洛诗侧目道,“祭酒因何发笑?”
徐天赐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自鸣得意道,“臣不止笑一人,而是笑赢奕麾下的所有人,儒生无谋,匹夫少智。若是臣用兵之时,预先在此处伏下一军,彼时我军插翅难逃。”
张辽听后,心神一凛,一股寒气自身后袭来,常年在沙场间摸爬滚打出来的第六感,告诉他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张辽连忙气急败坏的说道,“祭酒,你可别乌鸦嘴了。”
说时迟,那时快,张辽话音刚落,两边鼓声震响,火光竟天而起,锐卒披金执锐,枕戈良久,惊得徐天赐几乎坠马失蹄。
迎面处一彪军杀出,目光所至金甲遍野,为首的女将喊道,“吾乃大秦禁军左庶长寒粟,奉军师将令,在此恭候多时了!”
徐天赐一时惊慌失神,手足无措,还是张辽拔马出阵迎了上去,张辽道,“公主,末将前去拖住敌军,臣让孙观保你冲出重围。”
张辽引兵拔马疾出,秦军虽以逸待劳,来势汹涌。但此时梁军溃卒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前有虎狼,后有追兵。
那道隘口便是他们的生机。在求生的欲望刺激下,一众哀兵已成破釜沉舟之势,不得不战,胜则生,败则死,一时间尽无一卒畏战。
将拼死力战,士亦向死而生,终是被孙观强行冲出一道缺口,将洛诗与徐天赐带出,身后零散的还有五六十骑一同杀出。
出了隘口,行至安全处,孙观向洛诗请命道,“张辽,臧霸,视我为生死兄弟,两位兄长尚悬敌军刀戈之下,末将请去,将两位兄长救出。”
还没等洛诗开口,徐天赐反而抢先质问道,“我五万大军,逃回者不过数十骑,大将唯你而已,你此时若弃公主远遁,何人保护公主?”
孙观看也没看一边喋喋不休的徐天赐一眼,他骑在战马上,手提染满殷红鲜血的金背大刀,此时正静等着洛诗回话。
洛诗引颈探了眼溃逃时的道路,在回首看向眼前如同血人般的孙观,沉吟许久,方才长叹道,“让他去吧,他已尽了为人臣的忠,此时要去全为手足的义,我没有理由阻拦他。”
孙观在马上举起金刀,虔诚的向洛诗拜别,“我五万健儿已牺牲殆尽,若还能将两位兄长救出。我将生还,觐见公主。若卑职无能,我将与二位兄长同死。”
“他日公主若能得大河府一城,纵马过葫芦口时,如见漫山微雨,那就是末将与二位兄长来见公主了。”
孙观驾马离去,那道血红的身影,缓缓的失去在洛诗的眼中。
张辽,臧霸,高顺,华雄,孙观,皆是梁国肱股,三十万铁骑柱石,寻遍上梁,再难出其右。
洛诗的眼眶似乎被雨滴打湿,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珠光,若问一滴眼泪,流过脸庞需要多久。
经常只在刹那,可此时,流下一滴眼泪,需要很久很久。
。。。。。
洛诗仰头看向天,曾听人说,当你想哭的时候,只要抬头看天,流泪就不会留下来了。可是此时,在洛诗的心里,她能感觉到泪花像水晶般凝结在她的心中。
不时的耳边还回响起那几位将军曾跟她说过的誓词。
张辽,“为国家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
臧霸,“虽无成功之策,但有成仁之心。”
还有华雄那个憨憨,“我那是什么将军啊,我只是一个被逼到了那个位置的普通人,泥里滚来,血里滚去,刀山尸海不想死呀,如果非得死,让我死得壮烈点,也让西凉的父老看看,我华雄,没给他们丢面。”
高顺,“吾将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有死,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