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徐皎察觉到两人之间隐隐流动的情愫,手在桌下情不自禁地攥紧了裙子,安晓似有察觉,握住她的手。她反手抽离,忽然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安晓也跟着起身,解释道:“她路痴,我去带带她。”
一路快步走进洗手间,她背抵靠着门,胸口不断起伏着,目光在窄小的空间来回环视。忽然间对上陌生人的视线,她尴尬地擦了下脸,走到水池旁拧开水龙头,不断地搓揉着手,让水声流泻。
安晓见状忙拦住她:“梵刻的拍摄就在这几天,手还要不要了?”
她动作一顿。
过了好一会儿,水还在流泻,她已经抽开手,拿出纸巾擦拭。安晓把水龙头关掉,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她察觉到什么,喃喃道:“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反正伤了手被骂的是你,丢掉工作的也是你,最终亏欠自己的还是你自己。”
“我……”
安晓看她指尖已经泛红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也不能拿自己的手出气。”
她低着头,任由安晓挤出一颗豆大的护手霜,帮她按摩指尖。
“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想面对?”
徐皎眨了下眼,隐忍已久的酸涩冲破眼穴,泪珠打湿眼睫。安晓动作停了下来,徐皎哽咽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很乱,看见他们那么合拍有默契,我觉得自己好像、好像是多余的,就想离开那里。”
“然后呢?逃避有用吗?你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她摇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知道我不该怪他,他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可这里,”她捂着胸口的位置,“我控制不住它胡思乱想,我不知道它怎么了,就是很难过,它不停地问我,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刚好是今天?为什么……”
他给她擦鞋,为她撑伞,她为他推迟新品发布,以他之名创立品牌。这一次去江州,他们之间似乎有了更深的默契和无人得知的秘密。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
安晓摸摸她的脑袋,放缓声音道:“宝宝,暗恋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会很辛苦,很多时候可能对方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已经无疾而终。你的伤心难过他无法体会,你想要的安慰陪伴他也给不了,他只是看着你,看你一喜一怒,好像一个情绪怪物,可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心裂开了多大的伤口,在经历多么深刻的苦楚,在努力割舍着什么。”
你要把自己完整的心打碎,再一片片粘起来,修复完好,历经时间的沉淀,让伤痕淡化。你一定无法忘记,你只能做到很多年后想起来,可以坦然自若地承认:我曾经暗恋过那么一个人。他没什么好的,但我非常喜欢他。
说到后面,已经不知道是在安慰徐皎,还是在安慰自己。
“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和喜欢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一看就知道哪个选项更容易吧?你不是没有选择的,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安晓说。
“那你呢?你真的放弃章承杨了吗?”
安晓淡淡一笑:“我跟你不一样,我顶多就是一时迷路了。而你,是扑到火苗上了,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她过去常常调侃自己的朋友,平时最爱玩的人,一下子不爱玩了,不是没钱,就是心丢了。这话落到她身上同样是一百分的真理,可她只肯当作是迷路了。
因为只有迷路,心才能找得回来。
徐皎眨眨眼,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忽然抱住安晓抽噎了两声:“晓晓,你也别难过。”
安晓一乐:“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用不着操心我。”
“我没事。”
“真没事?”
徐皎噘起小嘴。
安晓给她擦眼泪,笑着说:“万事都是从两百万开头的,我现在真觉得那就是一道阴魂不散的符,章家一对兄弟就是我们的灾难。改明儿我们一起上山,把邪祟驱除就好了!”
她说完一锤定音,徐皎纵有再多的伤感,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可心里藏了事,再怎么努力应付也会被人看到破绽。回到餐桌没有多久,他们就各自找了借口散去。孔佑原本打算送徐皎和安晓回家,被安晓一口拒绝,反应过来后又满口跑火车地扯谎。
大抵猜到什么,孔佑讪讪摸了下鼻子,没有勉强。
江清晨见两个男人一个落寞,一个心不在焉,唇边漾起一抹淡笑,言说还有些事要回公司处理,拉着孔佑先走了。这两人一走,安晓忽然慧至心灵,把手机打开喂了几声,跳上一辆出租车转眼就消失了个没影。
台风过境,天气突然转凉,街道上落叶翻飞,一片凋零。章意上前几步,脱下外套罩在徐皎肩上,唇边噙着一抹浅笑:“刚才我一直在想,如果今天就这么让你离开的话,你会不会又好几天不理我?”
他走到正面来,把领口收紧,想到席间她几次躲闪他的眼神,也不怎么跟他交流,便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如果早一点……”
“如果早一点知道,你会推迟和江总监的约会吗?”
不妨徐皎声音冷冷地打断他,章意一时愣住了。只在片刻迟疑间,她已然下了定论:“你不会。”
他有些无奈,说道:“我会。”
徐皎心猛的一提,却听他道,“如果早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如果你需要,我会为你庆祝,我们都会。”
徐皎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就是这样,你能感觉到他在照顾自己的情绪,但是那种作为朋友的照顾,有还不如没有。她强忍着眼眶的酸涩,说:“原来我真的觉得我需要,可当我听到你这句话的时候,又觉得没必要了。”
她说完转身往前走,章意下意识跟上,把险些要滑落的衣服又罩了回去。为了搭配餐厅的风情,她今晚穿了一条红黑相间的V领紧身长裙,女孩子婀娜的身材一览无余,加上描了浓妆,这一晚的她看起来跟平时大不相同。
她忽然又停住,手按在他的衣服上,像是要还给他。他们彼此无声地僵持着,他看到她眼里涌动的泪花,眉头微微攒聚,刚要开口,她就将视线挪开。
她的回避仿佛一种带有杀伤力的武器,让他的心每一下都被揪住。
他放低姿态道:“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徐皎说:“不好。”
“为什么?”
说话间他叫的代驾终于把车开了过来。徐皎一看,满腹无法言说的委屈转瞬被一种可笑的情绪所替代,一下子淹没于潮水中。
原来那晚她没有看错,驾驶座里的人真的是他。
这辆她只在车展上见过的黑色幽灵,全球限产,价值不菲,以往从来没在守意出现过,可两次出现,全都跟那个女人有关,仿佛只为她而存在。
她转过头深吸了口气,努力睁大眼睛,让凉风吹去湿润。见他好像还在等回答,她收拾好情绪,笑着说:“别让人等了,先上车吧。这么好的车我还没坐过,这次算是沾江总监的光了。”
章意眉头更紧了。
上车后,她直接说:“送我回学校吧。”
“嗯?”
“有些东西我想把它收拾掉。”她这话带着一点赌气的成分,口吻凶巴巴的,章意感觉到她情绪有所好转,提着的心微微往放下了些许。
想着小姑娘生气也情有可原,他应该弥补一下,便说道:“要不要去长滩吃海鲜?”
“现在吗?”
“我看你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
徐皎一口浊气堵在胸间,要出不出,梗得难受。她挣扎了一会儿,嘴硬道:“不吃了,我怕长胖。”
“你很瘦,一点也不胖。”
“原本我也想过生日的时候请大伙一起去长滩吃海鲜的,可是……”临到这关头,她自嘲地笑了,“还好没请,章承杨不在,被章老爷子知道还要挨骂,长宁叔身体也不好,老严肯定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到了说不定就木鱼仔一个人能去,多尴尬啊。”
“徐皎。”
章意有心要哄哄她,她忽然扭头看向窗外,问道:“几年前我看报导的时候,有一家瑞士古老的制表企业曾想为你注资成立公司,但你拒绝了。如果当时接受的话,可能现在你已经是个杰出的制表师了。”
章意看不到她的脸,心思犹如在浪海中浮沉,不安且焦躁。他双手交叠,无意识地在膝盖摩擦:“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刚好想起来,当我看到那则报导的时候,好像也是在这么一个夜晚,台风登陆,临海城市都在预警风暴的到来,而我……”
她像个傻子,高兴地快疯了,那是她第一次在网上找到他的相关报导。
台风把阳台的衣服全都刮走了,宿舍楼顶上回响着女孩子们失控的尖叫声,只有她笑得停不下来,安晓当时直呼她疯了。
那个时候明明只是看到希望的一点微光,她就那么高兴,可现在明明希望还未完全泯灭,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她终于看向章意:“为什么当时没有留在瑞士?”
见她神色认真,章意也正色道:“没有成功的代表作面世,所谓的注资成立公司不过是资本的一场骗局。那个时候时机还不成熟,谈信心和理想都是空洞的,只是一个下意识想要挽留的念头而已,留下来只会适得其反。事实上回国后,他们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
“那现在呢?为什么又接受了企业注资?难道金戈就不会是另一场骗局吗?”
章意摇摇头,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为什么?”徐皎说,“木鱼仔还不能独自挑大梁,守意现在离不开你,章承杨跟家里闹得这么僵,老爷子一点也不肯松口,这样的时机,难道是你口中所谓成熟的时机吗?为什么已经等了三年,却在这个时候突然……”
她话到一半微微有点哽咽,可她还是冷静地挥出了她以为很重的那一拳,“是因为,对方是江清晨,对吗?”
章意凝视着她的眼眸,车窗外光影一一在她眼中闪过。
她在喘息间得到了平静,也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徐皎从没这样咄咄逼人过,章意也不复往日的温和。他们像浪潮中两块对垒的礁石,在翻滚之间博弈,看谁率先经受不住山移水动,看谁先要投降。
终究,还是徐皎先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