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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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她踮起脚还要再找,车却早已消失不见。胡亦成一门心思在合同上,也没注意她嘀咕了什么,车一来就把人推上去。

徐皎扒着车窗,七月底的晚风余温未散,带着点烧灼的意味,直入喉肠。

另一边的章意把车开到江边,从车后座拿过来一壶醒酒汤。江清晨看着笑弯了腰:“要不要这么周到?”

“怕你胃不舒服。”

“没事儿,就喝了一点。张美丽是个花架子,看着精明,酒量浅得很,跟我这种在华尔街打拼过的比差得远了。”

章意拧开盖子,她捧着喝了一小口,立刻皱起眉头:“什么味道?太难喝了。”

“祖传的,良药苦口,一会儿就见效了。”章意盯着她喝了大半才收手,把壶重新收好。两人下了车,靠着车头看江边的夜景。章意问:“毕业之后怎么没有直接回国?”

“那时候年轻气盛,满脑子都是干出一番事业的念头,结果吃了瘪,无路可走,才灰溜溜地回国。”

章意翘起唇角:“如果从你回国后算起的话,研发机芯的时间线就对不上了。”

换言之,她在华尔街的时候就已经在组织团队研发机芯了,所以刚才那些只是玩笑而已。江清晨水汪汪的美眸瞪他:“不要拆穿我,显得我好失败,研发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事无成。”

章意刚要开口,她又道,“也不要安慰我,痛觉能让我时刻保持清醒。”

她身上有挥之不去的疲惫,放松下来之后,那种失意的状态不会骗人。章意想了下日子,说:“今天在董事会受阻了吧?”

江清晨摆摆手,一笑置之。

她越是云淡风轻,章意越觉得那背后艰难。虽然不知道会议上她经历了什么,但可以想象生死状下的背水一战,必定遍布无声的硝烟。

“爷爷那里,我需要一点时间说服他。”

“好,我等你。”江清晨拂开面庞上的头发,定定地看着他,“明天打算去一趟江州,约了制造飞秋仪的许老师傅见面,你有没有想问的?”

许老师是AHCI独立钟表创制人协会的正式会员,得到来自全球顶级制表人的认可,这也是作为制表人的最高殊荣,是他梦寐以求的未来。

她的每一拳似乎都能直击要害。章意已经无法再拒绝:“2010年他以候选人的身份带着飞球仪在巴塞尔钟表博览会引起了轰动,一眨眼十年过去了。当时官方公布的采访里缺少了一页,我想知道那一页的内容。”

“我会把答案给你带回来。”

“谢谢你。”

章意转身望向波澜起伏的江面,笑意一直延伸到眼底。江清晨可以想到他此刻安然幸福的心情,一定是和等待昙花一现一样的心情。

而她,正和他一起等待那一天。

她凝视着他的侧脸,心潮微微澎湃:“这次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哦,不过不想再邀请你参观工厂了。”她把头发别到耳后,目光落在车前盖上两人离得很近的手。

暖风熏陶着她,她仿佛沉醉了,“等这次从江州回来,请我吃饭吧。”

她强调:“以朋友的身份。”

章意静了一会儿,说:“好。”

没过多久守意收到了暴发户送来的一车猪肉,采用冷链保存,从车厢卸下来时还都冒着新鲜的肉香。值得一提的是,暴发户单独为章承杨准备了一只猪头,希望他吃哪儿补哪儿,今后把眼镜擦亮点。

老严围着猪头转了两圈,笑呵呵地说:“幸亏承杨不在,这要看见了不得当场抹脖子?”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刘长宁推他的肩膀,“大喜的日子,就你一张嘴巴拉巴拉个不停,吵得人头疼。”

“得,反正那自鸣表是你改的,功劳全在你,你说啥就是啥。”

师傅们纷纷笑作一团,热闹得跟过新年一样。木鱼仔找了两人把猪肉抬到后院去,回到前头就听老严说:“听说那暴发户跟女儿的关系改善了不少,还找小章定了块表,准备生日的时候给她女儿一个惊喜。”

“哪个牌子的?”

老严啧啧嘴:“暴发户能有什么品位懂什么品牌,只说要最闪的,最贵的。”

“我记得前阵子有人托小章带了块豪门世家的红宝石瓢虫,人来取了吗?那块表好看,挺适合小姑娘的。”

“用稀有的绿色贝母做表盘,红宝石雕刻小瓢虫,能不适合吗?甭说小姑娘了,就是我奶奶也喜欢。”老严转头打趣徐皎,“皎皎什么时候生日?”

徐皎眨眨眼:“怎么?严叔也要送我一块豪门世家?”

“小丫头跟谁学的,这种事能直接说吗?再说豪门世家是我送得起的吗?找小章去,别说豪门了,给你整块阁楼定制的都没问题。”

长宁叔适时地打断他:“别瞎说。”

江诗丹顿的阁楼事业部,创立于1755年,迄今为止已经有两百六十多年历史,专门为世界一流的富人定制钟表,这些富人包括埃及国王、印度大王、英国威尔士亲王,以及日本天皇等。

他们开发的电子三维显示器,内存400多种表壳设计,基本可能满足客人的任何想象和需求。

徐皎之前不是没有了解过,但头一次听刘长宁提起,还是不免咋舌。小木鱼在旁边小声问:“我师父这么有钱?”

老严捧腹大笑:“你以为老章家传了一百多年,就这么点私货?”他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眼珠子直打转,意思是除了守意,还有些别的什么。

小木鱼两眼放光。

老严压低声音道:“我问你,过去那些大户人家家里都有什么?”

“什么?”

“跟阁楼差不多。”

老严挤眉弄眼地暗示,小木鱼想着大宅院里的雕梁画栋,一时摸不着头脑,徐皎忽然想到什么:“暗道?”

“差不多了,意思很接近了,暗道都藏着什么?”

“私库。”

“没错,你看,还是皎皎聪明!”老严怜爱地摸摸木鱼仔的脑袋,又一脸扼腕地摇摇头,说,“听完就忘知道吗?除非你师父带你去看,否则不要问。虽然你师父不注重身外之物,但是,老章家的规矩不能破,这地方一般只有掌门人才能去。”

小木鱼点头如捣蒜。

刘长宁看着两个小孩儿三两句就被老严忽悠了,忍不住轻笑打断,目光落在徐皎身上却有些思量。不出意外的话,小木鱼这辈子肯定是留在守意了。至于徐皎,指不定会比小木鱼还更早见到老章家的地库。

当然以老严的目光来看,是绝对不可能的。

“小章喜欢成熟女性,像曹如意那样的。”很久以后,他依旧如此盖棺定论。

刘长宁感慨:“难怪你离异多年,依旧孤寡。”

老严双眼冒火:“总比你好,都没尝过那滋味!”

……

托了暴发户的洪福,中午木鱼仔煲了一大锅肉汤,大家伙吃了个酣畅淋漓,算在立秋前补足了气血。徐皎火急火燎地扒了两口饭,准备跑去前头替换章意。迎头和木鱼仔碰上,两人四目相交,他忽然别开视线。

“你、你也吃好了?”

徐皎有些尴尬:“嗯,你也这么快?”

木鱼仔摸了摸扁平的肚子:“我没吃饱,怕师父饿才……”顿了顿,立刻说道,“那你去替师父吧,我再吃碗饭!”

说完也不等她开口,直接跑了。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木鱼仔好像有点在躲着她。她看向厨房的方向,没一会儿就传来木鱼仔的笑声。

她摇摇头,应该是多想了吧?

徐皎走到门边,悄悄揭开帘子,见章意正对着台灯调试那块旧表。午后的树荫下蝉鸣阵阵,梁上的风扇缓慢地旋转着,周遭的吵杂好像已经离他远去,她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上前,人还没到,就听到章意说:“吃好了?”

“嗯,有机猪肉就是好吃。”她作势抹抹嘴,趴到他桌边上,“这块表不是已经修好了吗?”

“嗯,想再看看。”

“有哪里不对劲吗?”

章意侧耳,认真倾听弹簧片的声音,点点头说:“走时还差一点点。”

腕表的组装和校准大不相同,传统上由男性扮演组装腕表的角色。组装腕表只需技工与螺丝,而校准腕表的工作,则需要耳朵仔细聆听后再进行调整,一次一次又一次控制细小的平衡。

这个过程是一种近乎于折磨人的漫长与枯燥,需要极致的耐心与谨慎。徐皎怕扰乱他心神,放缓了呼吸。

章意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不要憋气,对眼睛不好。”

“哦。”她小声说,“当时客人不是说很着急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取表。”

这块旧表的主人,就是之前那个为了五十块和章意磨破嘴皮子的客人,货比三家后选了守意,不惜用已逝爷爷的百岁冥寿来撒谎,好一番舌战终于达成一致,可这么多天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章意盯着表壳下复杂的机芯组织,说:“不会再来了。”

“啊?”徐皎满脸不解,“就这么点维修费,他、他还……”

“对他而言这可能只是一块可有可无的废品吧?为了块废品跑一趟,还要舍出去一笔维修费,不值得,还不如丢了。”

“可这是他长辈的收藏,也是他们的心爱之物,丢了不心疼吗?”

章意也无不遗憾:“钟表店有时候就像上帝的一双眼睛,见证来来往往的客人对钟表所倾注的感情,有些感人肺腑,有些则百转愁肠。我们无法干涉,只能旁观。”

徐皎垂下视线:“他家里应该还有很多像这块表一样被压箱底,适当时候为应付长辈而取出来的表吧?”

章意淡淡一笑:“想把它们都买下来?”

“我买不起,但是……”

“即便是上帝,也无法决定每一个人的命运,它们有自己的归处。更何况他家里的长辈尚且健在,我们怎好干涉?”

徐皎点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块表?”

“一般情况下,没人认领的表我会继续保存半年,半年后为他寻找合适的主人。不会额外收钱,只要补个维修费就行。如果没人要,就只能便宜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洋溢着一丝喜悦,带着点窃窃的傻气,好像没有长大的孩子。徐皎双手托腮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章意问她:“看什么?”

“唔,好看的人。”徐皎别开视线,“你不会懂的。”

原本有一点点懂了的章意,被这么一岔再次陷入不懂的僵局。他发现她经常在这种事情上面嘲笑他的反射弧,而他总是习惯性地接受,并且虚心受教。

“你那个……”

“嗯?”

“喜欢的人怎么样了?”

徐皎一乐:“他跟你一样。”眼神里带着一丝捉弄,“什么都不懂。”

这回章意可以确定,她确实是在“嘲笑”自己了,他莫名有种不甘:“说明白一点,我未必不会懂。”

她的心思弯弯绕绕,还经常缺少前因,他不懂是正常的。章意认为在这一点上,他应该和大多数男人一样。

男女思想差异本就是世纪难题。

徐皎眨眨眼:“你真要我说得明白点?”

“嗯。”

“那好,你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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