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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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不及擦眼泪,猛一起身,章意顺势扶了她一把。

“小心腿软。”

她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借力站稳了脚,眼睛又酸又胀,应该肿了。她不敢看他,低下头说:“对不起,我耽误你做生意了。”

雨连着线打在伞上,章意的声音听着有点暗哑:“夏天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再蹲一会儿就能看到彩虹了。”

“彩虹?”

“傍晚停雨的话,就留下来一起看电影吧,唱歌也行,今天是小木鱼生日。”

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小木鱼的生日,摸了下口袋,像是在找手机和钱包:“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你留下来为他庆祝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这怎么行?我订个蛋糕。”见他没有了下文,她愣了一会儿,眼睛再度泛酸,“怎么这么巧就过生日?你骗我的,对吧?”

他莞尔一笑:“如果能安慰到你的话,哪一天过生日不重要。”

“如果我明天比今天还要难过呢?”

他沉吟着:“明天就该长宁叔过生日了。”

“后天老严?”

“嗯。”

“大后天才到你生日啊?”徐皎嘀咕着,她得难过四天,才能等到他的生日,还是不要难过了。她一时又有点忍俊不禁,“安慰人居然自己说出来?你演技怎么这么差。”

“是我不好,下次我先练习一下。”

徐皎擦了下脸:“下次就不会给你看见了,太丢人了。”

“没事的。”他声音轻柔的,像忽然慢下来的风,走上前将她纳入怀里,将伞倾斜全都罩在她身上,“这样我就看不见了,哭吧。”

她眼见着他的肩头霎时间湿了,发丝拧成一股,水滴到下巴,眼泪顿时收不住脚。她张开手臂抱着他,喉头哽咽:“我错了吗?”

“你为什么不想拍戏?”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手模特只是一块转型成为演员的跳板,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在雨水的浸透中互相抵达内心深处,“在一个领域做到极致无法被取代,是我签约的初衷,可为什么曾经那么努力想要同路的人,现在却走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夹杂着哭声和雨声,好像交响乐的现场那些轻轻重重的节拍,敲打在他心上。

“人的一生,有幸同路的人已经很少,有幸同路一辈子的人就更少了,很多人遇不到这样的知交。”章意抬起手,几经思量,终究落在她后背拍了拍,“别怕。”

晚上一起唱歌的时候,当新裤子乐队唱到“你曾热爱的那个人,这一生也不会再见面,你等在这文化的废墟上,已没人觉得你狂野,那些让人敬仰的神殿,只在无知的人心中灵验”时,徐皎忽而侧身对章意说:“四号线,终点站在汉水,这是这座城市最晚的一班地铁,我曾经往返坐过四次。”

那一天也是个雨天,饭局上她喝了半瓶红酒,对方还想换场子继续,胡亦成为了一举拿下合作同意了,谁料对方所谓的场子竟是某酒店高级套房。她赴约之后才知道真相,幸好胡亦成及时赶到把对方揍了一顿,然而酒精发作弄得她身心俱疲,难过和委屈交杂在一起,和胡亦成大吵了一架。

后来她去坐了那班地铁。

到终点站的时候,车厢里寥寥无人,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能清晰听到自己抽噎的回音,也害怕被人询问时的尴尬,可她还是忍不住地嚎啕,崩溃只是一瞬间。

现在回想起那个瞬间,她仍觉得热泪盈眶,却不再悲伤了。

“这首歌叫《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是不是很应景?”她对他说,“章意,你是个好人。”

她的嘴唇离他的耳畔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吐息,温热的,痒痒的,贯穿耳廓。他握着手里的水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才笑着回头:“想好再说。”

“我想好了,你是个好人。”

“为什么?”

“因为,太温暖了。”

午后那一场雨让两人都湿了,重新回到守意,木鱼仔煮好了姜茶,长宁叔给她放好了热水,准备了干净的换洗衣服,老严没事人一样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他们默契地选择了避而不谈,默默守护着她,如同他们彼此守护着对方。

他们把悲伤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她感动地想哭,却又舍不得,小心翼翼地含着那份温暖,怕一不小心就化了。在这个城市,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角落,可以看到这么大片星空。

章意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澄明的夜,赤忱地像一张白纸,没有几颗星星,可他却好似看到了皎皎明月,星河如水。

银河里灿烂的群星,仿佛从大海的怀抱里涌现出来。他凑过去,附在她耳畔不知说了句什么,徐皎耸着肩大笑起来。

“一言为定。”

“好。”

人的一生,很多事情在转瞬之间就能得到落定,或清醒,或长大,或崩溃,或死去。

徐皎在象牙塔的碉楼上往外眺望,那个社会光怪陆离,到处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描着月牙黑脸充当包公的圣斗士,可某一个角落,却有绵绵不息的烟火,流动万里的星河,以及比岁月还要古朴的情义。

她迷糊着睡去之前想到这一切,梦里好似开出了花。

然而一到天亮,还是得回归现实。口口声声说着不会去参加饭局的她,第二天晚上如期出现在约定的地点,一路忐忑进了包厢,却发现各自为营的三人已谈笑甚欢。

江清晨没有被威胁逼迫的冷嘲热讽,张美丽也没有临时被放鸽子的耿耿于怀,胡亦成往来于两个精英女士之间从容不迫,姿态安然。徐皎诧异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在看一场表演,每个人的演技都炉火纯青,唯独她格格不入像个傻子。

中途她去洗手间,江清晨落后一步跟了出来。看她在镜子前补妆,徐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准备先行离开,不想江清晨却叫住了她。

“没见过这种场面?不习惯?”她用手指修饰着嘴唇的口红,一边笑着回头看她。

徐皎搓揉着手上还没完全吸收的护手霜,嗫嚅着:“我……”

江清晨很快补完妆,收了化妆包走过来:“没事,安安心心当你的手代言人,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你那个经纪人……”她似乎在考虑说辞,“夜路走多了,难免撞见鬼,还是提醒他小心为上吧。”

徐皎没听懂她的意思,江清晨却只是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两人出了洗手间,江清晨忽然脚步一停:“你跟章意?”

想到什么,她摇摇头,又是一笑,“算了,进去吧。”

门开了,徐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的背影,转而对上里面胡亦成如鹰般锐利的双眼,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异样之感。

这顿饭和她想象中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一团和气,其乐融融。散场后,张美丽把早已准备好的合同交给胡亦成,隔着车窗对他说道:“当初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你真办成了。企业家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江清晨在里面算是这个,”张美丽竖了个大拇指,“出了名的公事公办,谁的账都不买,这回也不知道沾了谁的光?”

能请动她,还这么客气,想来不是个便宜的角色。张美丽满含探究意味地朝胡亦成点点头,意思很是明了:“小胡,咱们现在也是合作关系了,有一就有二,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说对吧?”

胡亦成弯下腰,上前握住张美丽的手,连声道:“可不是嘛,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美丽一走,徐皎立刻抓住胡亦成:“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虽然没听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她隐约猜到些什么,“你请了谁来说动江清晨?

胡亦成说:“喝多了,想岔了,我能请得动谁?总不能堂而皇之地跟她说,我用金戈上市不能接受负面新闻这种事威胁了江清晨吧?”

徐皎拧眉:“真的?”

胡亦成捧着合同摸了又摸,浑然不在意她的态度,说道:“随你信不信。”

两人在路边等车的功夫,一辆低调的黑色幽灵从面前滑过。徐皎看到副驾驶上坐着的江清晨,本能地往前跑了几步,几乎冲到车流中。胡亦成手忙脚乱地拽回了她:“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刚才那个人……”

“江清晨吗?”

“不是。”她摇摇头。

驾驶座的那个人,好像是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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