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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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一会儿人就跑光了,只剩崴了脚的徐皎,一时没溜得掉被章意逮到屋里。趁他去找红花油的时候,徐皎飞快地瞄了眼还亮着的电脑屏幕。

“年度制表人大赛?”

“嗯,协会主办的。”

徐皎留意到收信时间,是一个月以前。再看发件人,名字好像有点熟悉,想了想,居然是杨路?那个叛出师门的杨路!

“他为什么要发这个给你?”

章意坐在床边,让她把裤脚撩起来,检查她的脚踝:“又是木鱼仔跟你说的吧?”

“虽然那天在酒吧光线很暗,但我也看到了,那个人对你很不礼貌!”她着重强调“很不礼貌”四个字,牙关磕得紧紧的。

章意忍笑:“没有不礼貌,他是我师弟。”

“什么师弟?就算是,也是前师弟,现在已经不是了。”

“好好好,不是了,你别乱动。”章意摸了几个地方,挨个问疼不疼。见她哪哪都疼,脸上却笑嘻嘻的,知道她故意捉弄自己,偏无可奈何,倒出红花油在掌心搓热了,沿着脚踝四周都揉了揉,让她注意这两天不要剧烈运动。

徐皎盯着他乌黑的脑袋,里面有个小漩涡:“你要参加吗?”

章意一时没应答。

“特地发邮件通知你,不是挑衅是什么?还说是师弟,哪门子的师弟,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想到这一月余他在金戈和守意之间的徘徊,面对师弟赤.裸.裸的挑衅,他内心一定充满了挣扎。可如果参加制表大赛的话,一个人的力量又太薄弱了,如果有团队作为倚靠,应该会更有把握吧?

章意也适时地开了口:“如果以新品牌的名义去参加这次比赛,对新品牌来说也是件好事。”

他语速缓慢,带着点谨慎思考后的笃定,徐皎气馁,往后一靠。

章意含笑:“怎么?不想当我创制表的代言人?”

“当然不是。”

她巴不得,这样就能跟他坐同一条船了。只是一旦他加入金戈,势必会经常和江清晨见面,到那时即便她天天蹲在守意,也未必能像现在这样朝夕相处。

近水楼台未得月,月已迁至他人前。

“你以后是不是得经常去金戈?”

章意见她耷拉着脑袋,眼睛里泛着楚楚的光,心下突的一跳,只道:“守意暂时离不开人。”

“那你一个人怎么照顾两个地方?”

“我打算把后院的杂物间改一改,支个临时的科研工作室,让金戈的人过来办公。”

“这怎么行?”

这不就引狼入室了吗?到时候她跟江清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尴尬。徐皎猛一起身,“万一、万一他们偷师怎么办?”

章意轻弹她脑门:“想什么呢?”

把红花油重新拧好,章意起身,见小姑娘还一脸纠结,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哀嚎,一会儿又像是要哭了,他顿时如临大敌,想到什么便说:“不是要写实习报告吗?”

“你又不肯让我拍!”

章意摸摸鼻头,没说话,可那样子却像是妥协了。徐皎觑着他的脸色,见他回避自己的目光,耳根有点泛红,顿时一蹦三丈高:“你同意让我拍了?”

“我没有不同意。”

“但你不让我拍你。”

章意有点无奈:“我不习惯对着镜头。”

“你不用你搭理我,我可以偷拍。”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偷拍他了,她捂紧自己的手机。

可是……章意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习惯了寻找她的身影,在工位上,在后院里,在茶室中,在守意的每一个角落,她都曾停留过。

只要她看向他,他就会看到她。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身体本能发出的危险信号。他努力让自己摒除杂念,不去想这些可能只是一时胡思乱想导致的结果。

而徐皎此刻满脑子都是拍摄画面的构图,对创意广告的处理,没有注意他的神色。想到兴奋的地方,她拔腿就要往外跑。

“去哪儿?”

“ 我去找章承杨借专业装备。”

一出门就听到木鱼仔扯着嗓子喊:“太师父回来啦!”

话音刚落,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拧着章承杨的耳朵大步走进来,把人往前一推,大骂道:“我临走前是怎么嘱咐你的,你都忘了?你哥生病了,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店里,晚上睡觉也要注意着点,你倒好,人没给我看住,自个儿还拍上电影了!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都忘了是不是?”

章承杨揉着耳朵没吱声。

章意刚要出门,徐皎下意识挡了他一下,就在这时,章文桐再度开口。

“你说想学手艺,将来继承老店,把老店一直传下去,还说一定不会离开老店,会守着它,跟它一起进退……这些是不是都是你说的?现在反悔了?”

章承杨闷头答:“我学不好,就想拍电影。”

“店不要了?”

“不要了。”

“店长不想当了?”

章承杨翻了个白眼:“我算哪门子店长?”

“你说什么?”章文桐上前一步,“你再说一遍。”

他本就是不能激的性子,一激整个人更加叛逆,扬起头就道:“我算哪门子的店长?一个替补而已!”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惊得落后几拍进来的刘长宁愣在原地。

章承杨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瞪向章文桐:“难道不是吗?从小到大只要有我哥在,我就是老二,万年的老二,永远的替补,你眼里什么时候有过别人的存在?杨路也曾说要永远留在守意,但他最后还是走了。他为什么会走,你心里没点数吗?”

“承杨,快别说了!”刘长宁上前来制止,反被章承杨一甩手,往后退了两步,没注意台阶,绊住了脚。

一眨眼的功夫,刘长宁就没了意识。

章意立刻跑出去,张罗木鱼仔把人送去医院。来不及和章文桐多说一句,几个人就都冲出了院子,徒留愣在原地的章承杨,浑身颤抖地看着自己的手。

章文桐也未料到这个局面,缓了口气,抚着不断起伏的胸口,摸索着石桌边沿缓缓坐下。

他在国外接到杨路的电话,才知道章承杨离开了守意,而章意好像也在计划着什么。他一着急,直接订了机票回国,两兄弟谁也没通知,本以为这是杨路挑拨离间的阴谋,谁想回来一看,这小子当真背着个相机,正打算出门。

老章家到他这一代,眼看香火为继艰难,就剩孙子辈的两棵独苗苗。章意天赋异禀,原本继承家业不在话下,却意外得了梦游的毛病。若只是个人也就罢了,可他代表的是这家百年老店的前程,心理病犹如定时zhada

,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如此章承杨便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阵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详细说说。”

章承杨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他心里慌着,不知道刘长宁怎么样了,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想追上去一起看看,脚却跟灌了铅似的动也动不了。

章文桐看他这样,心下更是大失所望:“瞧你这点出息!遇事这么不稳重,怎么看守一家老店?还说自己只是老二,你不当老二谁当老二?”

是啊,他不当老二,谁当老二?

章承杨的内心忽然被一股强烈的羞辱所召唤,这种羞辱感长久以来生根于某个黑暗的地方,一直被他用理智压制着,不让其壮大,可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忍不住会问自己,为什么他只能是替补?

为什么他不能得到完整的看待?这些年来他浑浑噩噩地活着,所不甘忍受的到底是什么?在这一刻,复杂的屈辱感夹杂着对刘长宁的担心一并朝他席卷而来,他抱着双膝蜷缩成一团。

他强压着胸间亟待爆发的那团火焰,沉声道:“别说了。”

年轻的身躯摇晃着,声音颤抖着,章文桐不堪忍受眼前这一幕,大喝道:“章承杨,你给我起来,这么坐着像什么样子?我告诉你,你从小到大所拥有的的一切都是守意给你的,不管你想不想,乐不乐意,都必须给我留在店里。现在你哥去医院了,前边没人看守,你擦把脸去外面招待客人,给我把心揣实了,再好好想一想你身为二店长的职责。”

“为什么?”

章文桐怔住:“什么为什么?”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长宁叔被送去医院生死未卜的这个时候,满心满眼仍旧只有这家老店?你为什么这么冷漠?”章承杨强撑着起身,一边跌跌撞撞往后退,一边看着章文桐,眼里不断闪烁着什么。

“在你眼里,我其实就是帮你看家守店的一条狗吧?只有当主人不在的时候,狗才有价值。”

“章承杨!你、你……”

老爷子拄着拐杖,身体不住地颤抖摇晃,看着像随时就要倒下一般,可章承杨却只是定定看他一眼,就决然转身。

章文桐大喊道:“章承杨,你给我站住!今天你要出了这个家门,就别再回来了!”

章承杨脚步一顿,终究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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