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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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过去说过,看见她低着头,委屈、难过,亦或生闷气的时候,每次只要看见她那个样子,就会觉得自己很过分。可现在有一个人,一再地让她低头,却毫不自知,他心中仿佛有什么火星子溅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剥落着壳。

胡亦成察觉到什么,目光对上章意的眼睛,以及注意到他面容上不加掩饰的担忧与不快。

他这个人,在徐皎的事情上一贯拥有着属于自己的权威,还没有谁因为徐皎这么给过他脸色。他拍拍身上弥留的烟味,笑道:“怎么?怕我把徐皎吃了?”

章意顿了一顿,神色稍缓:“不是,怕她不懂事,惹您生气。”

“这倒有意思了,显得我好像外人一样。徐皎跟了我三年,我能不了解她?小孩子的脾气,耍一耍闹一闹,事后自己想清楚就没事了。”

“能想清楚的是道理,越不过去的是感情。感情一旦有了裂痕,便会越来越脆弱。”

“是吗?”胡亦成单手插兜里,一股强烈的想要抽烟的欲望再次升上来,他绷紧牙关,问道,“你们才认识多久?”

“人与人的相处不在时间长短,在乎时间的重量。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感受,比起三年甚至一生的虚耗,更值得拥有。“

胡亦成气极反笑,揉碎了口袋的烟,大步回会议厅。徐皎抚着胸口,梗着的气还没顺下去,又被火上浇油的章意给提了起来。

她跺跺脚:“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要气他?”

“看到他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一时间没忍得住。”

“你怎么会忍不住?就是故意气他!”

章意轻哼一声,仿佛连自己都没有察觉:“还说他不是老虎?依我看,即便不是老虎,跟狼也差不多。”

徐皎忍不住笑,从后面拍他一下,两人急急忙忙往回走,到门口正好碰见刚打完电话的江清晨。董事会一番狂风暴雨的轰炸,让她看起来略显狼狈,脸上有些讪讪之色。

章意询问道:“还好吗?”

江清晨注意到他虚虚护着徐皎的姿态,眉宇间闪过思量。徐皎也表示关心,江清晨点点头,说:“没什么,一点小事,进去吧。”

大概五分钟后,进入专项会的主题——金戈新品牌方向。

“这些天我深刻地反思了复刻的含义,为什么在我准备这么久,打算重拳出击抢夺中端钟表市场的这一年,我会选择做一款钟情系列的复刻腕表?是因为传承。不止金戈这一品牌的传承,更是这个品牌背后文化历史的传承。万宝龙对计时表发明的复刻,把品牌与计时表的历史紧紧关联,欧米茄复刻的超霸表,则在昭示其作为人类登月表的同时,还传达着一种超霸欧米茄是品牌标志之一的信息。同样,豪雅表对摩纳哥计时表和卡莱拉计时表的复刻,也传达着品牌跟汽车运动精密计时的不解渊源,而金戈,最深层的文化是什么?是不断创新与超越的同时,保留中国最传统的文化底蕴,这让我不免想到七十七年前以牛郎织女为概念制作的鹊桥相会款和三十八年前极具中国代表意义的二十四节气款,都曾赢得不小的市场关注,可一块石头投进河里,为什么没有激起持续的浪花?因为资本忘记了初心。在今天,至少在目前这一块钟情系列的复刻表中,我没有看到来自于这个团队强大的想要传达给观众的信念,也没有看到极具企业代表性的文化,它完全不具备复刻的深意,所以,我将它暂时搁置下来。搁置,不代表放弃,而是将期许延迟。”

江清晨的目光牢牢锁向一个人。

“金戈已经拥有170年的历史,在世人的心中,这是一个顽强的企业,同时也是一个面向低端市场的企业,这个形象和他的历史一样发人深省,刻骨铭心,所以,要从低端市场走向中高端市场,我们必须打破世人固有的印象,因此,我决定将钟情系列全新包装,更换为全新的品牌,今后我所带领的团队和市场,代表的就是一个崭新的生命。”

脱离金戈,成立子品牌,看似容易,实则千难万险。可于当下金戈所面临的局势而言,不可谓放手一搏。场内有人迟疑观望,也有人赞同期许。

徐皎已经顾不上照顾胡亦成的情绪,光是从江清晨的眼神里,她已经能够判断出这些举措和改变来自于谁。

江清晨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厅环绕,回响,发聩于耳穴,产生长久的轰鸣与震荡。她清清楚楚地听到她说:“而新品牌的命名,将由一个人决定。”

那个女人的目光像火焰,炽热燃烧着什么。徐皎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她的心不断跳动着,小心翼翼地捕捉着身边这个男人的反应。

章意只是坐着,一直笔直地坐着,倾听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AHCI,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有所耳闻,独立钟表创制人协会,殿堂级的钟表人协会,只有采用前人没有用过的方法创制手表才有可能加入这个协会,而截止2018年,中国的独立制表创制人,只有三人入选该协会。”

江清晨说,“这个协会有非常强的版权保护意识,在整个制表业也拥有相当的权威。如果金戈能够投资成功这样一位独立钟表创制人,哪怕只是一个新的子品牌,也会拥有想象不到的影响力。现在,让我们回到行业发展规律当中。”

江清晨每停顿一次,徐皎的心就伴随着她收紧一次,直到她再次停下,注视着章意。

所有人的目光跟随着投向他。

“章意,不管是像儒纳那样独立创立品牌,还是像罗杰杜彼那样得到投资,不管是做具有传统文化的金戈子品牌,还是做你想要的创新科技新品牌,只要一句话,我将唯你马首是瞻。”

这是一个投资人亦或一个合作伙伴最大的诚意,品牌的命名留给他,马首的权威交给他,她愿意遵从内心最深处的声音,试一次,相信这个男人。

只要他点头,她马上着手对钟情的改造,让整个团队去规划新的市场定位。她会倾其之力与董事会对抗,哪怕以个人股权为代价,也要成为这个风口的领头羊。

她要金戈不朽,也要历史长存。

她要破釜沉舟,也要功成名就。

全场再度寂静下来。

到这一刻,大家都明白,所谓的专项会,对他们而言是一场解释说明,可对这个男人和江清晨而言却是一个战略未来。

而所有权,在这个男人手上。

章意沉吟了很久,沉吟到所有人包括江清晨都以为他不会接受,不会给这个机会的时候,他起身了,思虑良久,最终还是说想要再考虑一下,随后离去。江清晨立刻追了上去,徐皎刚要走,被胡亦成从后面拽住胳膊。

“我现在要去见张美丽,你等我消息,换新品牌跟延期上市可不是一个概念,具体的我们还要再聊一下。”顿了顿,他目光幽深,“徐皎,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没有了?”

徐皎来不及解释,胡亦成径自抬手打断,大步离开。

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的身影,她踌躇着,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最终长长地叹了声气。

“怎么垂头丧气的?看到我回国就算不惊喜,也不至于这么失落吧?你不好好解释一下的话,我可要伤心了。”孔佑走上前来打趣道。

徐皎强打起精神,回说:“我买了老干妈、火锅调料,还有一大堆零食,昨天刚给你寄过去,好大一笔国际邮费呢。”

“你怎么没告诉我?”

“你要回国也没跟我说。”

这就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孔佑笑着说:“临时决定,有点仓促,想着回来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就在这儿碰上了。你怎么接了金戈的手代言?”他看一眼时间,“不如一起吃午饭?”

他很久没有见到她,只偶尔在社交软件里才能看到她的身影,一日日在变化,变得越来越美丽,回来之前还怕认不出她,可走进来的第一眼就确认了,还是当初一见钟情的那个女孩。

现在跟她说话,看到她就站在自己面前,漂洋过海的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

不想徐皎却有点犯难:“今天不行。”

“有事?”

徐皎点点头:满脑子都是小人打架的声音,只说:“金戈推迟新品发布,我经纪人那边……”

这三年他们时不时联系,偶尔借着他送她书,她给他寄国外紧俏的一些生活用品,两人会聊一聊生活。孔佑是个幽默的人,作为学长也很懂得分寸,他们在网上交流就跟好朋友一样,特别困扰时候,她也跟他提起过胡亦成。

即便说得委婉,孔佑也还是听懂了。想到刚才他们中途出去,不难猜到什么。

“那我送你出去。”

“不用。”徐皎摆摆手,“你刚到公司,肯定很忙,刚才又……”

她听到团队的人在说,董事会那边要求他们马上开会,他估计也走不开。孔佑想了一想,今天确实有点仓促,便没有强求。

约好改天一起吃饭后,徐皎如同踩上一双风火轮,追风逐日赶回守意。

一进门,就被木鱼仔拽去后院。

章意屋子的窗台下,正猫着一颗脑袋,徐皎和木鱼仔悄没生息地上前后,就变成了三颗脑袋。原本只是回来拿东西的章承杨,在看到自家哥哥坐房间里发呆后,步子就挪不动了。

观察了半天,见章意还是一动不动,他有点着急,冲徐皎嚷嚷道:“怎么回事?今天不是去金戈开会吗?”

徐皎忙用手指压住唇,示意他小声一点。

扒拉着窗台,小心翼翼地往上看一眼,她又缩回来。树荫下的光半明半昧,章意只有半张脸是清晰的,眼角微下压,带着点忧愁的弧度。

“你怎么也不说话?”章承杨等不到她回答更急了,“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皎就把会上的事说了一遍,章承杨眉头一皱:“让我哥命名品牌?”

“嗯。”

“她疯了吗?给股权还不够?她知不知道好多钟表品牌都是以创始人或者创制人命名的?她怎么不干脆直接说新品牌就叫守意?”

徐皎心口发紧,嘴巴没味儿,一想到江清晨说的话就没底。

“叫守意还好了,我就怕新品牌直接叫章意,以后人走在大街上,都要互相问一句,哎,你买过章意表吗?怎么听都有点别扭。”

章承杨“噗嗤”了一声:“你想得倒挺长远。”说完又瞅她一眼,“我看你是不想让谁都叫我哥名字吧?”

徐皎的小心思仿佛被窥破,眨眨无辜的眼睛:“怎么会?”

章承杨吊儿郎当地扯了下后领子,嘴角挑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木鱼仔说:“让师父来命名新品牌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他看起来不开心?”

“不是不开心。”

“那是什么?”

章承杨嘟哝着:“这么重的担子,让人怎么扛?”

徐皎和木鱼仔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章承杨还要开口,头顶光线忽的一暗,他仿佛意识到什么,抬头一看,章意正站在窗边,一脸兴味地盯着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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