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4话:薛蟠杀人 1
窗外有人悄悄问道:“紫鹃妹妹在家吗?”
雪雁连忙出来,见是袭人,悄悄地说道:“姐姐屋子里坐着。”
袭人便悄悄问道:“姑娘怎么呢?”
一面走一面雪雁告诉她夜间及刚才发生的事。袭人听了这话,也吓呆了:“难怪刚才翠缕到我们那边,说妳们姑娘病了,吓得宝二爷连忙打发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呢?”
正说着,只见紫鹃从里间掀起帘子往外看,看见了袭人,点头叫她。袭人轻轻走过来问道:“姑了娘睡着了吗?”
紫鹃点点头:“姐姐听说了吗?”
袭人也点点头,蹙着眉说:“终究要怎么样才好呢?我家那一位昨夜也把我吓了个半死。”
紫鹃忙着问怎么了,袭人说:“昨日晚上他睡觉时还好好的,谁知道半夜里一连几声的嚷起心疼来,嘴里胡说八道,只说好像刀子割去的似。直闹到天亮以后,才好一些,妳说吓人不吓人?”
正说着,只听见黛玉在帐子里又咳嗽起来。紫鹃连忙过来,捧着痰盒接痰。黛玉微微睁眼:“妳在和谁说话?”
紫鹃说:“袭人姐姐来瞧姑娘了。”
说着,袭人已经走到床前。黛玉命紫鹃扶起,一手指着床边,让袭人坐下。袭人侧身坐了,连忙陪着笑劝道:“姑娘还是躺着吧。”
黛玉问:“不妨,妳们快别这样大惊小怪的。刚才是说谁半夜里心疼了起来呢?”
袭人说:“是宝二爷偶然魇住了,不是认真怎么样。”
黛玉会意,知道是袭人怕自己悬心的缘故,又是感激又是伤心。趁势问道:“既是魇住了,听见他还说些什么?”
袭人:“也没有说什么。”
黛玉点点头,迟了半日,叹了一声:“你们别告诉宝二爷说我不好。”
袭人答应了,又劝道:“姑娘还是躺躺歇歇吧。”
黛玉点头,命紫鹃扶着歪下。袭人不免坐在旁边,又宽慰了几句,然后告辞离去,回到怡红院,只说黛玉身子略觉得不受用,也没什么大病,宝玉才放了心。
薛家夏金桂赶了薛蟠出去,日间拌嘴没有了对头,秋菱又住在宝钗那边,只剩下宝蟾一个人同住。既然给了薛蟠作妾,宝蟾的意气又不比从前。金桂看去,更是一个对头,自己也后悔不及。
一天喝了几杯闷酒,躺在炕上,便要借宝蟾做个醒酒汤,问着宝蟾:“大爷前日出门,到底是到哪里去呢?妳自然是知道的了。”
宝蟾说:“我哪里知道。他在奶奶跟前不说,谁知道他那些事?”
金桂冷笑:“如今还有什么奶奶太太的,都是你们的世界了。别人是惹不得的,有人护庇着,我也不敢在虎头上捉虱子。妳还是我的丫头,我问妳一句话,妳就和我摔脸,说些屁话。妳既这么有势力,为什么不把我勒死呢?妳和秋菱不管谁做了奶奶,那不是清净了吗?偏偏我又不死,碍着妳们的道了。”
宝蟾听了这话,哪里受得了,便眼睛直直的看着金桂说:“奶奶这些闲话只管说给别人听,我并没和奶奶说什么。奶奶不敢惹人家,何苦来拿着我们小软儿出气呢。说正经的,奶奶又装作听不见,没事的人一大堆。”说着,便哭天哭地了起来。
金桂越发性起,便爬下炕来,要打宝蟾。宝蟾也是夏家的风气,半点不让。金桂将桌椅杯盏尽行打翻,那宝蟾只管喊冤叫屈,哪里理会她半点。
薛姨妈在宝钗房中听见如此吵闹,叫香菱:“妳去瞧瞧,并且劝劝她。”
宝钗说:“使不得!妈妈别叫她去。她去了岂能劝她,那更是火上浇了油了。”
薛姨妈:“既然如此,我自己过去。”
宝钗:“依我说妈妈也不用去,就由着她们去闹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薛姨妈:“这哪里还了得!”说着,自己扶了丫头,往金桂这边来。宝钗只有也跟着过去,又嘱咐香菱:“妳在这里吧。”
母女同到金桂的房门口,听见里头正还在哭闹不止。薛姨妈说:“妳们是怎么呢,又这样把家宅翻乱起来,这还像个人的家吗?矮墙浅屋的,难道都不怕亲戚们听见笑话了吗?”
金桂屋里接声说:“我倒怕人家笑话呢?只是这里扫帚颠倒竖,也没有主子,也没有奴才,也没有妻,没有妾,是个混账世界了。我们夏家门子里没见过这样规矩,实在受不得你们家这样的委屈了!”
宝钗说:“大嫂,妈妈因为听见闹得慌,才过来的。就是问的急了些,没有分清奶奶、宝蟾两个字,也没有什么。如今且先把事情说开,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也省的妈妈天天为我们操心。”
薛姨妈说:“是啊,先把事情说开了,妳再问我不是还不迟。”
金桂说:“好姑娘,妳是个大贤大德的。妳日后必定有个好人家,好女婿,决不像我这样守活寡,举目无亲,叫人家骑到头上来欺负我。我是个没心眼的人,只求姑娘,我说话别往死里挑捡,我从小到今,没有爹娘的教导。再说我们屋子里的老婆、汉子、大女人、小女人的事,姑娘也管不得!”
宝钗听了这话,又是羞又是气,见他母亲这样的光景,又是气不过,忍了气说道:“大嫂,我劝妳少说句话吧了。谁挑捡妳呢?又是谁欺负妳呢?不要说是嫂子,就是秋菱,我也从来没有加她半点的气。”
金桂听了这几句话,更加拍着炕沿大哭起来:“我哪里比得上秋菱,连她脚底下的泥我还跟不上呢。她是来久了,知道姑娘的心事,又会献殷勤;我是新来的,又不会献殷勤,如何拿我跟她比。这是何苦而来,天底下有几个是贵妃的命,行点好吧,别像我嫁个胡涂汉子守活寡,那就是活活的现了眼了!”
薛姨妈听到这里,万分气不过,便站起身来说:“不是我护着自己的女儿,她句句劝妳,妳却句句呕她。妳有什么过不去,不要寻她,勒死我倒也是轻松的。”
宝钗忙着劝道:“妈妈,妳老人家不用动气。我们既来劝她,自己生气,倒多了层气。不如出去,等嫂子歇歇会再说吧。”
吩咐宝蟾:“妳可别再多嘴了。”跟了薛姨妈走出房来。
那一日薛姨妈走到厅房后面,听见有人大哭,却是金桂。薛姨妈赶忙走来,只见宝钗迎了出来,满脸泪痕,见了薛姨妈,便说:“妈妈听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
薛姨妈同着宝钗进了屋子,进门时已经听见家人说了,吓得战战兢兢的,一面哭着:“到底是和谁?”
只见家人回道:“太太此时且不必问那些底细。凭他是谁,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商量怎么办才好。”
薛姨妈哭着出来:“还有什么商议?”
家人说:“依小的们的主见,今夜打点银两,同二爷赶去和大爷见了面,就在那里访一个有斟酌的刀笔先生,给他一些银子,先把死罪撕掳开,回来再求贾府去上司衙门说情。还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我们好赶着办事。”
薛姨妈说:“你们找着那家子,给他发送银子,再给他些济养的银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缓了。”
薛宝钗在帘内说道:“妈妈,使不得,这些事越给钱越闹的凶,倒是刚才小厮说的话是。”
薛姨妈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和他死在一处就完了。”
宝钗急得一面劝,一面在帘子里叫人:“快和二爷去办吧。”
丫头们搀扶薛姨妈进来,薛蝌才往外走,宝钗说:“有什么信息,打发人即刻寄来,你们只管在外头照料。”薛蝌答应着去了。
这里宝钗才劝薛姨妈,那里金桂趁空抓住香菱,又和她嚷道:“平常你们只管夸耀,他们家里打死了人,一点事也没有,就进京来了的,如今真的打死人了。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侯我看着也是吓的慌手慌脚的了。大爷明天有个好歹儿不能回来时,你们各自干你们的去了,撂下我一个人受罪!”说着,又大哭起来。
这里薛姨妈听见,越发气的发昏,宝钗急的没有法子。正闹着,只见贾府王夫人打发大丫头过来打听。宝钗虽然心知自己是贾府的人,一则尚未明了,二则事急之时,只有向那大丫头说道。
“此时事情头尾尚未明白,就只听说我哥哥在外头打死了人,被县里拿了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定罪,刚才二爷才去打听。一时半日得了准信,赶着就给那边太太送信去。妳先回去道谢太太惦记着,底下我们还有多少仰仗那边爷们的地方了。”那丫头答应去了。
过了两天,只见小厮回来,拿了一封书信交给小丫头拿进来。宝钗拆开看时,书内写着:“大哥人命是误伤,不是故意杀杀。今早薛蝌补了一张呈纸进去,尚未批出。大哥前头口供甚是不好,待此纸批准后再录一堂,能够翻供得好,便可以得生了。快向当铺内再取银五百两来使用,千万莫迟,并请太太放心,剩下的事问小厮。”
宝钗看了,一一念给薛姨妈听了。薛姨妈拭着眼泪说道:“这么看起来,竟然是死活不定了。”
宝钗说:“妈妈先别伤心,等着叫小厮进来问明了再说。”
一面打发小丫头把小厮叫进来。薛姨妈便问小厮:“你把大爷的事细说给我听听。”
小厮道:“我那一天晚上,听见大爷和二爷说的,把我吓胡涂了。”
“大爷说,自从家里闹得特别厉害,大爷也没心情了,所以要到南边置货去。这一日想着约一个人同行,这个人在我们这城南住。大爷去找他了,遇见在先和大爷好的那个蒋玉菡,带着些小戏子进城。大爷和他在铺子里吃饭喝酒,因为当槽儿的尽拿眼瞟看蒋玉菡,大爷就有了气了,后来蒋玉菡走了。”
“第二天,大爷就请找的那个人喝酒,酒后想起头一天的事来,叫那当槽儿的换酒,那当槽儿的来迟了,大爷就骂起来了。那个人不依,大爷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便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大爷拿碗就砸他的脑袋一下,他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口里还骂着,后来就不说话了。”
薛姨妈问:“怎么也没人劝劝吗?”
那小厮说:“这个没听见大爷说,小的不敢妄言。”
薛姨妈:“你先去歇歇吧。”
小厮答应出来了。薛姨妈亲自来见王夫人,托王夫人转求贾政。贾政问了前后,也只好含糊答应了,只说等薛蝌递了呈子,看他本县怎么批了再作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