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六章 恶鬼(下)
公元八二零年,京城。
许久不曾召集百官的皇上下了旨,大臣们也都早早的来了地方,
“许大人,这次是——”
“休提休提,我也是一团雾水啊。”
“解大人,前几日京中大乱,莫不是那贼子还没有抓到?”
“我哪里知道,等会儿就清楚了。”
议论声中,一骑蓝色骏马慢慢接近,那标志性的赤铠将闲言碎语尽数压下,
无他,此人乃是洛家的将军,继那一战后,洛家最后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后,接替赤水领袖的女人,洛神。
对于洛家,百官的感觉比较复杂,一来是很羡慕他们受到的礼遇,羡慕中总是免不了嫉妒;二来是纠结,因为嫉妒产生些许的罪恶感,洛家世代为将,为大夏死了不少人,但却没有得到多少回报,其府邸虽大,内里却并不奢华,比之一些王族大臣更是不如,这种纠结会令他们做出一些往往不合适的善举,因为他们知道洛家不能倒,至少为了大夏,洛家还不能倒。
洛云仙作为赤水的领袖,有洛家的名位,的确能在京中,甚至金殿御马奔驰,只是做的太过,依旧招人口舌,是故溜达了一阵子,就下了马,任那雪驹驻足散心。
雪驹为神马,迫通人性,宫里的内侍们也都熟悉,没什么阻拦。
众人踩着时点,慢慢走上台阶,进了金殿的前宫。
皇上重病许久,大臣们也有段时间没上朝了,大夏自有机制处理日常大事,至高一人不需要事事亲为,只是某些特殊情况会召集百官,比如此时此刻。
“今日召集百官,只是想给你们介绍个人。”
皇上的精神尚佳,已是好几个月都未有的情况,他拍了拍手,自他身侧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个年轻人。
他只一件白衣,不染纤尘,腰际别了把长剑,对于洛云仙而言并不陌生,乃是大夏库府中的宝物,名剑·寒铁。
另一侧腰际挂了个配饰,一干重臣不少都认了出来,乃是皇上未登大位之时的身份象征,蟠龙赤纹玉佩,其效果可免重罪,如帝亲临。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大夏驸马。”
那人慢慢抬起头,一双银色的瞳孔扫过百官,
为他注意者,无不低下头,只觉一阵压力迫人,难以对视。
“云州,武扬。”
他身子未动,只是简单的说道。
那双眼睛,只要看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
洛云仙看着眼前的男人掀开了精钢地砖,上身的衣料残破不堪,白衣已经染了血渍,只觉他的确如传闻所言,为猿王所伤,不然之前见面,不致于连那双眸子都没了神采。
只是现在,他的力量好像恢复了不少,神色亦是冷清了很多,就像京城时的那样,难以接近。
他的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细碎风压,迫近三人,
恶鬼本就与他不死不休,此时再见,更是不会束手待毙,一瞬就冲了上去,
只是才迈开步子,身子就像被一只大手握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这并非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而是被一种更强的力量摁住,恶鬼修习过天罡策,自然明白各种术法本质是灵力的不同运用方式,眼下的境况必然和那驸马脱不开关系。
武扬没有在意恶鬼,扯住左肩的衣料,将之撕裂了开,赤着上身。
他不像恶鬼那般,有棱块鼓胀的肌肉,只是线条分明,自肩及胸,下沿小腹,无一点累赘之感,便是墨闲以男人挑剔的目光看去,都免不了赞上一声完美。
破碎的白衣淡化,消失,周遭的水汽凝结,仿若云雾般缠绕在他的身体周围,然后前胸的血渍,尘土慢慢褪去,水汽浮动,渐渐凝成丝线,织出一件新的白衣。
墨闲一阵愕然,这家伙的衣服,是以灵力加以水汽做成的?
白衣新成,武扬的银瞳微微闪耀,那恶鬼立时朝前迈出了一步,像是恢复了自由。
“我不喜欢‘定身’,但更讨厌穿着脏衣服。”
他转了个身,变成正对着恶鬼,“你的招数,有点意思,再与我试试。”
恶鬼心中凛然,方才只是对了一眼,就动弹不得,万一再中一次,如何是好?
“缩在那里干什么?”
武扬似是十分不满,左手五指一伸,逆向转了半圈,恶鬼只觉一股莫大的吸力摄住自己,将他的身体拉了过去!
这驸马能用的,远不止三种术法!
恶鬼仍在惊诧,脖子已被武扬扣住,顺势贯在地上,砸出一片烟尘,
剧痛之中,恶鬼压制住体内杂乱内劲,身形一体,一拳轰在武扬的心门上,将之暂时迫退。
他以灵力灌入血肉和白衣做出的防御,难以抵挡我打入的劲道,应该能争取不少时间。恶鬼勉强站起,眼前却骤然一黑,只觉脖子像是被扭断了一样,带着身体急速倒退,沿途向下刮擦着精钢地砖,拖出一条清晰的痕迹,然后重重撞入墙板。
碎钢破岩里,白色的人影落地,武扬握紧拳头,指尖渗出点滴鲜红。
恶鬼当局者迷,洛云仙和墨闲却是一直旁观,那武扬受了心口一击,退了两步,只是皱了皱眉头,以他们观察,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之所以迟了一瞬攻击,那是为了蓄劲!
武扬吃过一次亏,此刻心诀转换,灵力恢复,功力大增,攻守间几乎不留余地,他知道眼前的六极峰乃是防御大师,有心借助地形破坏对方的身体,不过一试之下,果然有够硬的。
“天罡策,你的确研习到了一定程度,不止铁骨,连铜皮都练成了。”
“咳——”,恶鬼从墙面脱离,单手支地,撕裂的精钢上蓄积了一滩血渍,
“只是铜皮铁骨,难铸关节。”
武扬的右手抬起,正捏着一截用蛮劲扭断的黑色断臂,“终归……有弱点的。”
苍白的灵力爬满断臂,那黑色的残肢如尘烟般消散。
地煞二十四,支离。
“嘿,老夫自二十多年前从那山上下来,就非常清楚,自己不是那个合适继承道法的人。”
恶鬼靠在墙上,元气大伤,颇有些英雄迟暮之感,“这些年,纵有福分,也总是噩梦连绵,怕是有朝一日,会有个家伙找上门来,讨要天罡奇术,只是这么些年打下的家业,哪里是想放就能放手的——”
恶鬼低下头,看向武扬,
“比我预想的要年轻,还要强。
我本以为不浪费一点时间,待习得铜皮铁骨,就算是正面对敌,也不会弱了谁,没想到……你先前是伤势未复?”
武扬没有说话,看来是不愿意解释。
“也罢,你我立场分明,生死总该有个结果,本来我家儿子若还活着,说不定把天罡策给了你,求得一命,我已经老了,尊严什么的,早就不剩下多少了。”
他扫了眼远处,那具发冷的身体,又看了眼洛神,墨闲,最后转向武扬。
“我的确是斗不过你们,无论是心机,还是功法,只是现在家业尽毁,让我束手就擒,坐以待毙,那是强人所难。”
他吐出一口血沫,将那周遭的腥气全数纳入脏腑,“天罡奇策在身,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夺回来了,驸马!”
他一个腾跃,几步上前,只一瞬就冲到了极近的距离,一脚蹬击地砖,尽全身之力施出一招杀式!
此招为恶鬼绝技之一,心神一体的攻招,先前武扬就被重创过,自是不会陌生,错开身体凭借速度一招直取对方胸口,
终归是年轻人,有了本事,就想着尽快结束战斗,恶鬼心下冷笑,那杀招本就是虚的,他元气大伤,手臂残了一只,连攻技的五成威力都发挥不了,怎么会如此莽撞?
一切都是为了引诱对方出杀招,那蛮劲一出,打在铁骨之上,借反震之力直取对方要害的守招,才是唯一的胜机。
巨大的力量集中胸口,几乎给他穿胸的错觉,那剧痛震荡身体,仿佛能听见骨骼的悲鸣,心脏的嚎叫,从那里挖出一些本该忘记的话。
【族里粮食不够了,你……认命吧。】
【西戎联盟,哪里有你们这小部族的份,好好等着分些冷肉碎骨,滚!】
【那是武王的亲军——‘神威’,快跑!】
【你一个外族人,也想在大夏立足?做梦!】
【孩子的确是练不了你的功法,阿鬼,这就是命数。】
“老夫,不甘心!”
铁骨碎裂,力道却是存了下来,恶鬼吐出一口血,以全身气力加上蛮劲反震,回身一击,敲在了武扬的肩部,
只一击,就够毁去他的半身!
那重击停驻在白衣之上,武扬的身体仿佛浮在水中的叶子一般,任那劲力宣泄,不取分毫,只是身体微微侧移,避开了杀势,挪腾间,另一手握拳,蛮劲蓄力,自上而下仿若天坠一招敲在恶鬼的天灵上!
血渍迸出七窍,那一抹灵光渐逝,恶鬼只觉痛楚抵达极限后,以极快的速度消失,连同他的生命一起。
老爷子,你说的没错,命数可争,不可改。
或许我离开那座山的时候,一切就已成定局。
福缘已尽,天意……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