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七章 朱锐(下)
“太子殿下,三思啊,这个时点,不能去那里啊!”
中羽领着一众幕僚跪在门前,正做着最后一次努力。
成大事者,决不能被情绪左右,哪怕是挚爱亲朋,该舍弃就得舍弃。为了大业,付出一些代价,本就理所应当。
中羽原本认为眼前的主上是懂这个道理的,也是有这份魄力的,或者他有信心说服主上使用自己的谋划。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圣上先一步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
眼下太子的反应,已经打乱了他先前的不少布置。
“你们,在教孤怎么做事情吗?”
太子弯下腰,拍了拍中羽的肩。
“卑职不敢!”
“殿下?!”
无视幕僚的劝阻,他坐上了马车,去了一个绝对不能去的地方。
内宫,养心殿。
自从两年前君王落下大病以来,宫里的活动是能减就减,来这养心殿的人,亦是越来越少。那把守的侍卫一层又一层,直到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过来,都不约而同的抽出了刀。
可是在看清楚他的脸以后,又都有些犹豫。
职责所限,闲杂人等,都要排除在外。可是,他并不算闲杂人等。
“锐儿,这个时间,你不该来这里。”
养心殿里,传出一丝虚弱却仍有魄力的声音,侍卫们也就干脆的收刀让路。
接下来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阴沉着脸走了进去,太子朝着几步外,躺椅上的黄服老者恭敬的跪下。
“算了,来都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皇上些许不耐道。
太子保持着跪姿,“儿臣,有一事相问。”
“洛家的女儿?”端起身侧的杯盏,饮了一口热茶,皇帝头也不抬道。
“是。”
“你想要?”
“......”
“有多想?”皇上接着问道,
“......”
“若是以太子位交换,如何?”
“以太子位,换一道旨意,儿臣认为值得。”
太子淡淡道,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呵,你是真的很喜欢她?”皇上坐起身,“从前都小心翼翼的你,唯有对洛家的礼物,不曾推拒。你也长大了,清楚知道唯有得太子位,或者更进一步,才有亲近她的机会。
废太子位,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怕是不久,你就会被老五宰了。”
“这位置,要或不要,保或不保,尽在父皇一念之间。以此区区之物,换心爱之人,有何不可?”
“的确聪明了些。”皇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可惜,君无戏言。洛家乃国之栋梁,纵使大夏皇子,亦没有资格得到她。”
“儿臣没有资格,那野道又哪来的本事?”
太子抬起头,瞪着眼,说道。
皇上看了他许久,才嗤笑一声,“比你是好多了。”
“像是父皇常说的话。”
与皇上想的不一样,跪在眼前的儿子似乎没有再执着于那一道旨意,
他静了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
“......”,皇上微皱眉角,
“父皇,儿臣从前就很想问了。
像我这种宫女所出的废物,文不如老四,武不如老五,权谋之术比之大哥二哥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种家伙,被晾在一边才是常理,儿臣也希望是这样。
早早给一块鸟不生蛋的小地方,待成年以后逐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然后忘记他,不好吗?”
“朕知道你一直有这个问题,只是没料到今天有胆子说出来,难得。”皇上俯视着他,“这个理由,全天下都很清楚。”
“是啊,废物也有废物的价值。
与其放任自生自灭,不如拿过来利用一下。
老四老五未成气候,正需要我这种家伙做一把缓和,等他们积攒的够了,将我杀了,一切也就回归了正轨。”
他深吸一口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太子,只能是太子!”
“锐儿,过了。”
皇上的话中,带了一丝斥责。
“过了?
父皇,过了吗?”
太子慢慢笑了起来,“您派云仙给儿臣送绿豆糕的时候,是否知道过了?
您遣孙公公来太子府,说那洛家小姐给我带了些小东西的时候,是否知道过了?”
那充斥着血丝的眼,形同恶鬼,带着无尽的戾气。
殿内一时沉寂,过得很长时间,才听得皇上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语气中掺杂了许多情绪,竟变得复杂起来。
“那丫头傻傻的,馋虫一个,
儿臣与她非亲非故,哪里有如此大的魅力吸引她来与我闲聊解闷。
要知道,皇城之内,可从来没有一点巧合。”
皇上靠着椅背,动作中带着倦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入局?”
太子一愣,闭上眼道,“或许就是命吧,娘亲不过是把我作为垫脚石,冀望于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她这种出身,怎么会有机会,被人算计死了,也就死了。
后宫里的女人,命能有多好?
大哥,二哥,老四,老五,虽然同为皇子,然而只有我是最低贱的,他们也都清楚。
少折腾我,便算是感激了。
我这十多年来,可没有被谁关心过,有朝一日有一个可人的姑娘,送了几个绿豆糕,便能换我搭上前程性命,这又不奇怪,命贱嘛。”
他站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只是,这么多年,心中仍旧有一丝幻想。
毕竟是亲生父子,哪里会真的置之于死地。
如此行径,尚且不如一介陌路,与仇人何异?”
他轻叹了一声,沙哑道,“可惜,倒真的猜对了。”
这一次,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多待上一段时间。问完了话,也就朝着殿外走去,一点没有驻留的意思。
皇上没有回话,也没有怪责他的失礼。
直到太子踏出养心殿的那一刻,见到那街廊下跪着的侍卫们,他的脸上又重新恢复了往昔的阴冷,仿佛那种平淡从来不曾存在过,他转过身,微躬下身,“父皇保重龙体,锐儿,就先告退了。”
与往常一般的话,却是多出一个与往常不一般的回答。
“锐儿。”
“?”
“记住了,此间无父子,唯有……君与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