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帝火焚天焱
头顶黑云翻滚,脚下踏着的仿佛不是地面,而是火焰。
踏出一步,发现左足竟然站在了虚空之中,远处云雾飘渺。
突然头顶一道九重雷火炸响,声振万里,一重一重延伸向极远的天际,无数火焰从虚空中落下!
四面八方都是火焰,冲天而起的黑烟,头顶是九天玄雷,脚下是一片虚空,仿佛一步踏错便将万劫不复!
忽然,一道巨大的雷声震耳欲聋,黑云中吐出一个巨在雷火弹,带起无数道火焰,风驰电掣般向他迎面奔来!
他想动,却恍惚间发现自己似乎身置无定河岸边的战场,山塌地陷,天崩地裂,战火绵延,而他自己却一动不能动!
那枚巨大的雷火弹自天际降落,在他面前炸烈滚滚火焰,直烧天际,他的身躯被那炙热如火山喷发的烈焰包围,前后左右十里内皆是火焰,几乎无法呼吸,浑身炙烤得异常痛苦!
皮肤炸裂!血肉骨骼间迸飞出无数火星!
奇异的是,他的身体并不是象一般人那样枯焦,而是慢慢的焚化,消融。
那是……帝火焚天焱!
他额头上滴下沉沉的水珠,而那水珠,也并不象一般的水那样迅速的在天地间最为霸道的帝火焚天焱中迅速挥发,却如水银一般沉沉的坠落!
他在剧痛难当的当口苏醒,蓦的睁开了双眼!
雷火烟幕消失了,他眼前出现了一道木栅栏拦起的天空。
青灰色的天空中,有细雪不停的下落,浇在他的身上,一片冰凉。
身上还残留着烈焰焚身的痛楚感觉,那片冰凉却加剧了这痛苦。
梦里的景象,还在眼前残留闪烁,——那不是无定河畔,不是幻象,那是在哪里?那是什么?
卫潇张眼看着头顶青灰色的天空,天空在摇晃,他身下的大地也在摇晃,每一个摇晃都狠狠撕扯震动着他的伤口,浑身如千万把刀刺入身体般,火辣辣的疼。
他的手指动了一动,慢慢抓住一根木栅栏,一咬牙,用力翻起了身。
然后,他赫然发现,他是被囚禁在一输每根木柱皆粗如儿臂的囚车之中!
囚车被放在一辆残破的木板车上,由一匹伤痕累累的战马拉着,轮轮辗过地上湿黑的泥土,轱辘轱辘向前。
卫潇低头看着车后那两道长长的车轮印,白色的雪粉被辗入黑色的泥土中,顿时斑驳成一片脏乱的黑白色,然后又被后面跟进的队伍踩得稀烂——这不是飒飒西风的无定河畔,这是到了哪里?
车前车后,都是乌压压的手持兵戈的魔族士兵,这一支长长的行军队伍,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
十五万人的魔族大军,正在穿过一片白茫茫的平野,卫潇展眼望去,但见青灰色的天空下,雪满平野,尽染赤血,尸体相枕,伏于郊野,还有牛羊的尸身,堆积如山,倾倒的风车,巨大的轮子插入雪地中,轮身上溅着着几抹血迹,早已干涸,看起来却更加触目惊心。
卫潇伏身在囚车内,双手紧紧抓着木栅栏,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惨象,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内心被狠狠揪痛了一下。
守在囚车旁负责看守卫潇的魔族小兵,见卫潇醒了过来,连忙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叫道:“卫潇醒了!夜宸将军,卫潇醒了!”
这一声喊惊动了整个魔族军队,阵形忽然散乱,就近的魔族士兵已经围了过来,隔着木栅栏如同围观被捕的野兽一般看着他,每个人的紫色眼眸里,都闪着亮莹莹如鬼火般的目光。
卫潇知道——那是刻毒痛恨的光芒!
那种目光,恨不得立时将他拆皮卸骨、碎尸万段!
三战而下,死在他手上的魔族士兵只怕有几十万人,在魔族士兵的眼里,他岂非是另一个跟夜宸一样同样令人切齿痛恨的杀神?
果然,那些魔族士兵拥护了上来,撞击着木囚车,将木囚车撞翻在地,无数柄刀戈枪矛从栅栏的缝隙伸了进来,往卫潇身上狠狠的刺了过来!
卫潇伸手一挡,双手折断两支伸到最前面的长矛,手背却很快被跟上来的刀枪刺伤,鲜血流了出来!
他双手夺过数支刀枪,扔在地上。
却听“霍”的一声,一柄长刀带着怒火,呼啸一声飞了过来,卫潇侧身一躲,那柄刀擦过他的身侧,钉在后面的木栅栏上,刀柄兀自摆动不休。
无数支刀枪隔着木栅栏向着他投掷了过来,伴随着魔族士兵愤怒的呼喊:“杀死卫潇!杀了他!杀了他!”
卫潇拼力站起,想要召出昊天剑应战,却蓦的惊觉体内空空荡荡,竟无一丝灵力涌动的气息!
他膝盖一软,跪倒了下去,无数支枪矛呼啸着钉入他的血肉,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囚车外,围着一层又一层的魔族士兵,疯狂的拍打着囚车,眼见就要撞破囚车而入,将他乱刀砍死!
忽然,先前的那个魔族小兵又跑了回来,口里大喊:“夜宸将军有令,保持队形,不得接近卫潇,违令者斩!”
他上气不接上气的跑着,手里高高举着一只水囊,一路重复着这一句话,那些魔族士兵向囚车中吐了几口唾沫,这才不甘心的慢慢退开。
那名小兵气喘吁吁的跑到囚车前,和另一个魔族士兵合力将木囚车推上板车,这才将手中的水囊往囚车中一掷:“夜宸将军吩咐给你的!”
那只鼓鼓的水囊落在囚车中,发出“嘭”的一声。
卫潇低头看着那只水囊:“夜宸为什么不杀我?”
“他说,他说他要留着你的命,一直看着他屠城而进,杀进郦都,灭国而破!”那名小兵似乎有些畏惧卫潇,纵然此刻他身在囚笼中,说完这句话,却还是离得远远的,跟在囚车旁。
“屠城而进……灭国而破!……”卫潇重复着这句话,忽的惨然一笑:“那并不是我的家国,我和他也不过是被攥在他人手中的两枚棋子,他这么铁下心来一定要跟我争个输赢,究竟是想证明给谁看?……”
他背靠着囚车壁,仰目望了一眼苍天,地上千年岁月,天上却不过一千天,人间界的这些流离战乱,喜怒哀伤,在天帝和魔祖的眼中,都只不过是不值一哂的一个微小瞬间罢?
他颓然的坐倒,右手慢慢的抬起,将插在自己左臂上的一枝矛用力拔起,一阵剧痛中,鲜血飙出,卫潇却毫无表情的,再去拔钉在自己身上的另一枝兵器。
他将那些深深插入血肉的刀枪,一一拔出,丢了下去,那个跟在囚车旁的魔族小兵眦目结舌的看着他,只觉得看得都疼了,难道这个人是铁打的?
看到卫潇终于将插在小腿上的最后一枝铁枪拔起,他终于小心的开口道:“你……你喝点儿水罢,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我听人说,战场鏖战下来的人,身体缺水的时候,就是象卫将军你那样,血浓得就象是油。”
卫潇蓦的抬头,看向那名魔族小兵,只见他面容平凡,个子也不甚高,紫色的眼珠里,并不象其他的魔族士兵那样,盛满了杀戳之意。
“你看起来,并不象个长期从军打仗的兵士,”卫潇道:“为何叫我卫将军?”
那名魔族小兵笑了笑,竟有了点儿憨憨之意:“我确实长年在军中,只不过,是随军做伙夫,因为我烧得一手好菜,哪怕是在大锅里熬些野菜肉粥,也比别人做得好吃些,”他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一点儿骄傲的光芒:“凡是上前线打仗的士兵,都喜欢吃我做的肉粥,和大饼,说吃得多,上战场也有力气些,所以我就一直呆在军营里,做了七八年的伙夫,今年刚刚升上了伙夫长。”
“然而……”他面上难得闪现出的一丁点儿光采,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前方将士伤亡惨重,我由于资历老,被抽调上了前线,”他看着卫潇:“就是卫将军你在无定河上,火烧战船,决堤淹营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在其中一艘战船上,跟兄弟们逃往下游,却被独孤信的军队俘虏,那时独孤信要杀我们,你却放了我们!”
“呵……”卫潇仰头靠在囚车壁上,望了他一眼:“杀你的是我,放你的也是我,你现在,是恨我,还是谢我?”
小兵面上纠结起来:“既恨你,又谢你,还……畏惧你。”
“畏惧?”卫潇道。
小兵点了点头:“我们所有的同伴,都对你是又恨又畏惧,我们魔族大军,历来是所向披靡,辗压其它各族军队,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我们骄傲自大惯了,却不想在卫将军你手里栽了大大的跟头,虽然最后还是我们嬴了!”
“但……没有人不恨你!”小兵垂下了眼睛:“刚才,你也看见了……若不是夜宸将军的命令,他们只怕都会扑上来生啖你的血肉……”
“自古战争无正义,”卫潇无力的倚着囚车,眼睛也不知望向何处:“哪一个将军手里,不是冤魂累累,尸骨成山?遭万千人敬仰,又遭万千人唾弃?”他的眸子黯淡了下去:“说到底,我跟夜宸,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