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病
二月初的早晨，赵光义安排马车将我送回了陇西郡公府，刚下车便看到小小和媛儿于门前立着。
二人见我回来都兴奋的不知所措，我抹了抹眼角，原来有人惦念着是这种感觉啊！
媛儿说自我入宫以后，小小就整日整日守在这门口等我回家，活脱脱的像个望妻石。
望妻石三字出口以后，媛儿明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找个借口溜了开去。
“夫人好像瘦了。”
“应该吧，毕竟宫里没有酱肘子。”
“朱大婶锅里一直热着呢。”
“还是回家好啊！”
那天的早膳我整整吃了两大碗，媛儿说我吃饭的像极了逃难的流民，小小赶紧敲了一下媛儿的头，阻止她继续胡说八道。我抬头笑了笑，如今在这开封，我们不就是流民吗？
李煜没有来看我，他依旧呆在五夫人房中，不过问任何事情。小小说只是因为芳仪的去世对他打击太大了，老爷心里其实还是最疼我的。
我知道小小怕我伤心，只是这辈子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我都抽不出心来感受一下这其中滋味。
宫里的那段时间，赵光义虽然找人治好了我都头疾，但我受的寒却轻易不能根治，这一来一回吹了风，咳嗽也越发严重起来。朱大婶见正常太医没用，便开始四处打听偏方自己研究起来，时不时就给我上一份黑暗料理，比如枇杷炒肉、草药泡肘子等……
最可气的是这些食物还得到小小和媛儿的支持，三人时刻统一战线盯着我，少吃了不行，少穿了不行，连少躺一会都不行，明明我才是主子。
李煜依旧不来我院中，但每日睡前都让人给我送一封信过来，有时候是诗，有时候是画，有时候是等我填曲的词，有时候只闲聊几句。
我一般会在第二天中午回信让人送过去。
外人不理解，但时间一长，我居然喜欢上了这种交流方式，不见面只交心的方式让我俩找到了另外一种不同感觉，就像是这世界上存在着另外一个自己，那个不是自己的自己。
媛儿不懂李煜为何不亲自来看我，她说我和老爷之间肯定是相爱的啊！
“傻丫头，爱是说不出来的啊！心意相通的人未必言语想通。”
“奴婢不懂。”
“日后就懂了。”时间会找到合适的机会让你逐渐成长。
四月初的一个深夜，我第一次梦到了窅娘，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怀抱着婴儿对我微笑，她说她现在过的很好，自由自在。
我想上前抱一抱她，却怎么也抱不到，她一会在左一会再右一会又跑到了后边，我就这样追啊追啊，追啊追啊……
直到精疲力尽，满身大汗的从自己床上醒来。
“夫人是做噩梦了吗？”
“嗯。”
我往外看了一眼，天已经大亮了，小小正往里走来。
“夫人醒了吗？”
“醒了。”
媛儿扶我起身，和小小两人站在我床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什么事？”
“夫人可要答应奴才，一会切不可激动。”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小小艰难的开口了。
“说吧，你夫人现在还有什么是受不住的？”
“二夫人昨儿夜里去了。老爷让府里不要惊动夫人，所以一直瞒到现在才来报。”
“二夫人？”
“嗯，是二夫人。”
“她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嘛。”眼泪想断线的珠子从脸颊两旁滑落，我怎么也想不到黄氏会在我前面去了。
自14岁入宫以后，她和窅娘二人便一直站在我身后，如今却都丢下我去了。
小小说二夫人的身体早就不行了，一直只对外瞒着，后面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下不来床了……
“我竟一点不知。”
“夫人不要自责，是二夫人那边让瞒着的，整个府里除了二夫人自己院中，并没有其它人知晓，就连看病的大夫也是二夫人自己找的。”
“老爷呢？老爷他不知道吗？”
“也是昨儿夜里才知的，二夫人知道自己熬不过，才让人喊了老爷去，一直到半夜人就不行了，如今各房夫人都在那边守在……”
“为什么没人喊我。”
“是老爷吩咐的，说是夫人身体不好，不让打搅……”
好一句不让打搅，我与黄氏相识十余载，临了竟是这番光景。
“夫人要过去吗？”媛儿拿着外衣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了。”我重新回自己床上躺下，小小让媛儿出去后给我压了压被角。
“小小啊，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夫人说笑了，心不跳不就死了啊？”
“小小啊，它真的不跳了。”
“夫人……”
“从21年前开始，它就不跳了啊，那年我五岁，爹爹和阿娘正在送姐姐出嫁，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的……”
再后来，声音就小到只有我自己能听见了。
“夫人醒了。”
媛儿说我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怎么都叫不醒，可把他们吓坏了。
“这不是醒了嘛。”
小小嫌弃媛儿每天只会哭，又将她赶了出去，还说别人呢，自己还不是红着眼眶。
晚上，喇叭唢呐响起，听说李煜请了城里最好的乐队，我在院中吹箫相合，小小陪在一旁我坐到天明。
一直到下葬我都没有去看二夫人一眼，小小说，皇上给府里批了一座山，二夫人就葬在那儿，原本院里伺候的几个都自愿留在了山里守墓。
小小说，以后他也要葬在那儿，这样死了也能继续在那边等着伺候着我。
“万一先死的是我呢？”
“那小小就跟着主子去。”
“小小啊，你的家人呢？”这还是我第一次问小小这个问题，一直以来我只知道他和秋香是同乡，却从来没有问过他想不想和家人相聚。
“小小的家人就只剩夫人了……”
“小小啊，我突然好想爹爹、好想娘亲、好想喜乐、好想姐姐、好想檀香……”
我发现自己好像病了，病的很严重，我怎么努力也看不见这世间的彩色了，所有的一切在我眼里都变成了黑白一片……
李煜的信还在继续，从一天一封变成了两天一封，小小说，李煜最近不在五夫人那了，皇上那边又新送了两个美人过来，正住在二夫人以前住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