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累赘
苗翠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床边的板凳上。又从墙上取下一张毛巾,在水里搓洗着。
没有把毛巾拧得太干,因为她要给床上的男人擦拭身体。男人看着苗翠在旁边忙来忙去,张着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要和她说话。
“老公,家里没钱了。”苗翠听到男人发出的声音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继而又把毛巾翻了个面继续给他擦身体。
“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挣更多钱,我很想把你治好。”苗翠干脆坐在床边,侧着身子看着男人说道“可是我好累啊老公,我一个人撑不下去了,怎么办?”
男人蠕动着嘴巴,努力想要抬起手。可是于事无补,一点动静也没有。“怎么办?”苗翠再次开口“你说该怎么办?”男人懊丧的闭上眼睛,不敢直视她。
突然苗翠把毛巾重重的甩在男人的脸上吼道“你倒是说话啊,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我要你这个男人有什么用?”
苗翠扑在他的身上痛哭起来,不停的用手捶打着他发泄情绪。良久,苗翠抬起头挪着身子到床头,用手帮男人擦掉眼泪“对不起老公。我知道你也很辛苦。”
苗翠吸吸鼻子,稳定了情绪之后起身去往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粥出来,细心的喂着男人。
第二天,苗翠破天荒的没有出去干活,而是早早的买菜回来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苗翠家的厨房是在房子外面搭的一个棚子,她在里面切着菜,一位妇女走过来打着招呼“翠,今天吃这么好呢,什么日子啊?”
“红烧排骨,这不是定保爱吃嘛。”
“你对你男人真好。”妇女笑着回应,跟着另一个妇女走远了。
苗翠征征的看着菜板上的土豆,喃喃自语道“真好……吗?”
当天下午,全村人都听说了张定保去世的噩耗,大家纷纷前往苗翠家帮忙。看着伤心不已的苗翠,几名妇女上前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哭了,你家定保已经解脱了,你也做得够好啦!”
“是啊,你家定保瘫了两年多了,他也够难受的。”她们都很同情苗翠,也很敬佩她。一个女人守着中风瘫痪的丈夫,独自撑起这个家也是不容易的,要换别人早就跑了,还能伺候你?做梦去吧。
想到这一点,大家都替苗翠松了一口气,好好的姑娘家改个嫁日子不得过得比现在好嘛。
大伙忙活到后半夜才陆续回家,本来村支书提议留下两个人陪着苗翠,可苗翠回绝了,一一把大家送到门口,这才歇了一会儿。
苗翠看着桌子上丈夫的遗像,那个时候他还很健康。
村里人发现李阿婆尸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村里的老太太们发现李阿婆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唠嗑于是去她家喊人,一进门才发现她已经没气儿了。旁边躺着的李阿公还有微弱的气息。
众人连忙把李阿公送去医院,接着报了警。警察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破坏,看着梁心铁青的脸色,林木决定先去找甄峥。
“死者看起来是中毒而死,可是我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毒,我要回去做一份毒理检测。”
林木点点头,环视着这间屋子。两个老人同时中毒,会不会有可能是自杀?在床上放着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过去拿起一个还没有缝制好的鞋垫,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性。
鞋垫还很新,看起来是近期才缝制过, 一个要自杀的人,怎么可能还有计划做这些精巧的玩意儿。现在林木只希望,李阿公能够脱离危险,早点醒来。
“咱们村可真倒霉,这一下都死了两个人了,不会是招了什么东西吧。”几名妇女忧心忡忡的讨论着。
“唉,谁知道呢,你说这事儿,还一前一后。”其中一个妇女压低了声音,生怕别人听见。看到警察走过来,几名妇女不约而同的挪动着脚步离开,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回到警局已经是晚上,甄峥举着一份资料对着大家说道“死者死于乌.头.碱中毒,这一点是和李阿公一样,血液里有酒精的成分,我怀疑是他们自己喝了有乌.头.碱的药酒而死的。”
“乌.头.碱是什么东西?”郑伟一问出口,众人都鄙夷的看着他。
甄峥走过去搂着他的肩膀解释道“郑同学,你要好好读读书了,乌.头.碱呢是存在于川乌、草乌、附子等植物中的主要有毒成分,而民间呢常常用这些植物去泡药酒。所以全国上下因为喝药酒而中毒的现象数不胜数。”
郑伟挠挠头不解的问道“知道有毒还喝,那不傻子吗?”甄峥听罢向他翻了一个白眼怼道“这不跟你一样,明知道抽烟有害健康,你不也乐在其中吗?”
“我……”郑伟自知无法反驳,只好焉焉儿的走回座位坐下。
“可是……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早上六点,他们两个这么早喝酒干嘛?”林木开口问道,如果不是特别大的酒瘾正常人应该不会这样做。
“谁知道呢,有些老人家以为泡的药酒可以延年益寿,治疗风湿病所以一般会选择早晚来一杯。”
甄峥翻着资料说道“其实,有些药酒毒性很大,是可以毒死人的。特别是非专业人士,比例也拿不准,总觉得越多越好。”
这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所有人都盼望着是李阿公醒来的消息。“李阿公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是很虚弱,我们过去一趟。”
林木到达医院之后,李阿公睁开了眼睛问着他老伴在哪里。
“很遗憾,您的妻子已经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李阿公顿时用他枯槁的手捂住脸“造孽啊,造孽!”
“李阿公,您先别激动,您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你们是怎么回事?”虽然能够理解李阿公的心情,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真相。
“是我们自己造孽,害了别人,还把自己的命搭上了!”李阿公抽着自己的耳光,早就告诉自己的老伴不要多管闲事,她非不信。
“您的意思是说,真的是喝了药酒的问题?”
“是啊,警察同志,求你一件事,麻烦你把我们村的苗翠找来,我要当面向她赔罪!”李阿公的话让林木一头雾水,但好歹弄清楚了不是他杀,他很好奇这件事情为什么又和另一个人有关。
苗翠接到通知连忙跑到医院,李阿公见到她来了连忙起身要跪下,苗翠吓得连忙扶住他。在李阿公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所有人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天苗翠没有去干活,在家准备给她老公做一顿好吃的,因为她觉得这段时间夫妻之间少了相处,自己反而越来越不想和丈夫待在一起了。
就在中午时分,李阿婆登门造访,拿出一瓶药酒让苗翠给张定保喝。
“这是我放了很多草药的酒,给你家定保喝,听人说这酒舒经活血喝了对他有好处。”
苗翠半信半疑的接过酒,想起医生说不能喝酒的话,她只好倒了一小杯然后把酒瓶还给了李阿婆。
“谢谢您了阿婆,可是定保他不能喝酒,我就给他这一小杯,剩下的你们留着吧。”看到苗翠那么坚持,李阿婆虽然不满但也只好算了。
李阿婆走后,苗翠看着药酒,说不定真有好处呢,这样一想苗翠还是给张定保喂了下去“老公,你把这酒喝了吧,说不定真有好处。”
张定保顺从的吞下了酒,不到一个小时他就觉得浑身难受,无奈他动不了,说不了。等苗翠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落气了。
苗翠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老公大限到了,因为医生对她说过,张定保活不长。
李阿婆这边听到张定保的死讯,遭到了李阿公的责备“让你别去别去,现在好了,万一是酒的问题呢?”
“去,你才有问题,这药酒是好东西。”李阿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害怕。他们两个一夜没睡,到了第二天李阿婆提议道“咱们俩喝一杯试试?”
李阿公应允了,说不定真的没事呢,谁想到才喝没多久,两人就先后倒下。因为他自己喝得比较少的原因,这才幸运的活了下来。
听到真相的苗翠心情十分复杂,她走出病房,一屁股瘫坐在走廊椅子上。
林木看她那副样子,估摸着是接受不了“你不要太难过了,李阿公他们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苗翠缓缓的摇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一点也不怪他们,能怪谁呢,怪自己没有细心。”
“他们也是好心办了坏事。”
“是啊,我觉得很奇怪,我居然一点也不难过。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苗翠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对真相的态度,她一点也不伤心。
可能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苗翠把林木当成了倾诉对象“其实,你说我狠心也好,黑心也罢,我早就想逃离我老公身边了。
在他瘫痪的两年多内,我从当初的信誓旦旦的要照顾他,变成了巴不得他早点死。你说我不爱他了吗?好像也不是。
他以前对我很好,我一直觉得自己嫁对了人,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可以忍受所有的苦难,我可以为了他干所有的脏活累活。
可是我偏偏忍受不了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来抗,我没有任何依靠,可我明明有老公。”
苗翠死死的咬住嘴唇忍着泪水“我会觉得委屈,会孤独,会寂寞,我甚至觉得……”
她把头埋到双手手掌里崩溃道“我甚至觉得他是我的累赘!”
过往的医生护士都对她投以同情的目光,在他们看来这又是一个无法面对真相的可怜人。
苗翠痛哭了很久,她站起来抹掉眼泪,理了理头发“对不起警官,和你说了这么多。”她向林木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医院。
她和李阿公,都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林木倚靠在墙上想着自己的心事。她的累赘,不是指在生活上的拖累,是精神上的煎熬。
一对伴侣,当另一方失去了付出爱的能力,那么这段感情就注定是畸形的。
天平会倾斜于更重的地方,压力也是。
其实让人羡慕的感情从来都不是你与我的恩恩爱爱,朝朝暮暮。而是在艰难困苦中的相濡以沫,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