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母后教导的
天际泛起微白,一夜都没能睡好觉的李双林匆匆从掌刑初赶回凤阳宫伺候。
德胜靠着柱子打盹,把棉衣拽得紧紧的,但仍然能感觉到早晨的寒冷正在无孔不入。
听见脚步声,德胜立刻被惊醒站直了身子,视线虽然还有点模糊,但能判断出哪个是李双林的身形。
“皇上呢?”李双林喘着气,上了楼梯后坐在廊边歇脚。
他如今也上了点年纪,加上成日里也被人恭维伺候着,体力早就已经支撑不住他这样来回的折腾。
德胜上前给李双林捏腿:“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还没起呢,师父慢些,喘口气都来得及的。”
李双林闻言,这才闭上了眼睛深呼吸。
德胜一晚上都提着心,见李双林现在疲惫,又大着胆子道:“师父去瞧过,问得怎么样了?有结果了么?”
李双林微微皱眉,看上去非常烦躁的样子:“折腾一晚上,自然是有结果了。”
可这结果注定是要惹怒圣上的,不如没有,一群狗奴才。
后面的话李双林没说,但德胜从他的表情里看明白了一些东西,一下也有点心慌,这结果怕是对如意不怎么好。
皇上越是看重如意,她越是各种事端不断,可偏偏又有证据,皇上怕是要动气,乾政殿前的日子要不好过了,怪不得李双林这样脸色难看。
很快凤阳宫的宫人们都陆续起身忙起来,李双林坐着缓了会儿便起身到廊边候着,这里到底是在外边,不能这样没有规矩,被旁人看见了,私下里定然是要说嘴的。
李双林非常注意自己在宫人们跟前的威严,这也是他身为御前首领太监必须要带头做好的规矩,若是从乾政殿前的人开始懒散起来,那么下边的人只会争相模仿,所以不管这一夜多么劳累疲惫,此时有人看着,李双林就永远会挺起自己的胸膛。
德胜站在李双林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随后垂下了眼帘。
李双林或许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甚至很多时候刻薄、势利、坏脾气,但不能否认,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御前总管,永远都清楚每一刻的自己应该做什么,若是能有这样一个人一辈子撑着头上的天,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寝殿半响后才传出动静来,似乎是玥琅公主先醒了,帝后才紧跟着醒来。
凤阳宫忙碌了一会儿,景辰穿戴整齐后,便去看玥琅坐在绣凳上梳头,她小脚丫子一晃一晃的,看见景辰,忽然伸手拉住了景辰的小拇指:“父皇,玥琅待会儿想去看看敏敏。”
景辰眸光温柔下来:“怎么?”
玥琅小声道:“想去问问敏敏手还疼不疼。”
只是被针尖划了一下,昨晚应该就不疼了,不然睿王妃肯定早就闹了起来,不过玥琅有这个心也好,她也是代表着自己的皇恩浩荡,是以景辰微微颔首:“好,用过早膳便让姑姑们陪着你去吧。”
玥琅对景辰笑笑,随后又严肃道:“父皇知道是谁伤了敏敏吗?”
景辰脸上的笑容一滞,半响后才道:“待会儿便能知道了,不用担心。”
玥琅皱眉:“那。。她们会挨打么?”
景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玥琅,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很多,他们还不能清楚的明白大人的世界、宫墙的世界,回答了这个问题,总是会牵扯出其他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来。
皇后一直在注意着父女两的动静,见玥琅一直缠着景辰说话,怕招了景辰烦心,眼见着头发梳好了,便开口唤她过来。
听见母后叫自己,玥琅果然跳下凳子朝着里面进去,景辰轻松口气,对着里面的皇后遥遥一笑。
不管怎么说,她总像是及时雨。
皇后伸手拉过往自己这边来的玥琅,温柔的帮她理了理衣摆,见景辰转身出去了,才对玥琅小声道:“父皇很忙的,母后平日里教过你,怎么忘了呢?”
玥琅盯着自己的脚,手指搅在一起:“我只是想跟父皇多说说话。”
皇后不忍心苛责她什么,只是拉过玥琅的手,轻声道:“母后知道,母后也。。总想跟你父皇多说说话呢,可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要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知道吗?”
玥琅努力的让自己点点头,但很快,她又瘪嘴:“母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皇后视线黯淡下来。
最尊贵的女人?
是啊,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此尊贵,却又如此可怜。
连自己的心意,都要小心翼翼的藏在端庄贤淑之下。
“你的皇祖母,也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连皇祖母也不能事事任性,对么?”皇后只稍微感慨了几秒便又笑着看向玥琅。
玥琅颔首,皇祖母总是慈祥。
“因为我们不是独自活着,玥琅,我们有要珍重的人和事,将来你也会有,所以为了这些,我们要克己,若是把感情消磨得太快,就会消失的。”
就像冬天的雪,越是想要留在怀里,灼热的体温越是会加速它的流逝。
握不住的时候,便要学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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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辰没有留在皇后这里用早膳,他急着听李双林汇报,回去的路上李双林便贴着轿子回话,他尽量说的精短,说完以后便静候景辰的回应,但轿子里面一直都只有沉默,沉默得李双林心里发慌。
拷打了一晚得到的供词,不能说毫无信服度,更何况这样的供词并不是给景辰一个人看的。
他想要给如意一个清白,但现实却总艰难险阻。
李双林正琢磨着待会儿会乾政殿要怎么小心伺候,轿子里突然传来景辰的声音,听不出恼火,只说要去永寿宫。
李双林多嘴一句:“皇上,太后这时候怕是还没起。”
说完李双林就后悔了,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还好景辰并没有怪罪什么,大概也是没有心情:“朕等着太后一块儿用膳。”
李双林应声,不敢再多嘴,赶紧招呼着抬轿子的太监转道,稳稳地朝着永寿宫去了。
在大堂等候太后的时候,景辰攥紧了拳头坐着。
昨晚上太后拉住了冲动的他,手心有力而温暖,所以景辰选择了相信太后。
但是得到的结果却和心里的预差实在太大,景辰不想发脾气,他觉得,自己应该先来听听太后要说什么。
等待总是枯燥又漫长,饭菜开始上桌,景辰便知道太后已经往这边来了,他站起身来,看见太后进来便行礼,然后跟着太后一块儿坐下。
到了嘴边的话忍了又忍,饭桌上不好谈这些沉重的话题,景辰便只是跟太后说了说昨晚皇后那边的情况。
倒是太后一直悄悄观察景辰的神情,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皇帝也是有所成长的,没有再莽撞的往掌刑处提人闹得人尽皆知,也没有乱发脾气,胡乱顶撞。
这是好事,太后觉得心里有所慰藉。
她的儿子是没有经过情窦初开的人,他身为帝王,一直都表现得非常冷静,克制。
但人活在这个世上,不可能一生一世都这般清醒克己,他还年轻,在年轻冲动的时候萌发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她并不想挖断景辰心中发芽的根须,但她得教会他,应该怎样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它,才能够茁壮成长,最终成熟。
每一次苦痛的转角,都是为了以后的明朗。
用过膳,太后才把手递给景辰,让她跟着自己往旁边去坐着说话。
皇后一直都很聪明,做事情很得体也很漂亮,可这样压着自己,也并不完全都好,就怕哪天情绪泄洪,反倒比有些脾气的慧贵妃更来得糟糕。
但现在不是说皇后的时候,景辰拿这个作引,心里却记挂在别的地方。
坐下来以后景辰便沉默了,只是这次没等他开口,太后便先道:“皇帝不常走动在后宫,女人之间的事,也知之甚少,此番恪常在的祸事,皇帝知道从何而起么?”
景辰是非常聪慧的人,即便不是那么明白,但前因后果连起来想想,也能懂。
他垂下眼帘,沉声道:“因为朕一时冲动,为了心头爽快和出气,册封了她常在位分,还亲口定下了封号,让她一时风光无两。”
他只是没想到事情会来得那么快。
不过是朝夕之间罢了。
太后颔首:“女人们之间争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了,位分,赏赐,恩宠。”
景辰依旧垂着眼帘:“掌刑处的供词,儿子听李双林说了。”
“如何?”
“一派荒诞无稽的说法。”景辰皱眉。
太后深吸口气:“奈何签了字画了押,必然有人拽着不肯放过。”
景辰咬牙:“接着问,总能有真东西吐出来。”
太后闻言沉默下来。
片刻后,才意味深长的询问:“皇帝就那么相信如意那个丫头?”
景辰抬眸,亦坦坦荡荡看向太后“如意是母后教导出来的,儿子相信母后,自然相信如意,昨夜母后拉住儿子,不也是因为相信她么?清者自清四个字,儿子可是听明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