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左右芼之
没有手机、电视、网络游戏的年代,乡村里的车马邮车都慢。
农家的日子就像是三D打印出来的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没有一丝的波澜。
偶尔有戴手表、骑洋车的公家人或下放学生从机耕路上经过,社员们都会如看大戏一般的围上前去。
向过客打听时间,是上午的十点还是下午三点了。
其实他们在意的不是钟点,而是想看看手表这种稀罕的玩意儿。
但对于那时没有上学的娃们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们无穷无尽的精力,对于周边世界的好奇心,一点也不逊于今天的小孩。
偷李子事件刚刚告一段落,大成子、刚子、狗蛋这三捣蛋鬼,又开始琢磨起下放学生的番茄秧子了。
油坊生产队一共有四个下放知青,全是女的,住在打谷场牛棚旁边的仓库里。
在住处的房后,她们打理了一方很精致的小菜园。
菜园的下面,是一块荒芜的坡地,长满了巴根草、铁丝草、鸡爪爪和各种不知名的猪菜。
加之与远处的稻田隔了一条灌渠,牲口不会糟蹋田里的庄稼,所以也就成了放鹅的好去处。
刚子和毛丫在家的主业是早晚放鹅,大成子和狗蛋从来都是他俩不二的跟班。
放鹅场上,队里的女娃通常会聚在一起玩跳绳或抓子的游戏。
这类游戏向来是男娃们的弱项,所以参与过一两回后,刚子、成子他们就没兴趣了。
正好狗蛋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颗臭蛋(樟脑丸),并带来了一种圈蚂蚁的新鲜玩法。
在蚂蚁搬家的路上,用樟脑丸画一个小圈,圈中的蚂蚁如同碰到了一堵高墙,就再也出不来了。
这个好玩,就像《地道战》中二狗子说的那样,高!实在是高!
三个小屁孩趴在草地上,忘情的欣赏着被囚的蚂蚁,尽然没有一点的怜悯心。
刚子首先动手,扳去蚂蚁夹人的大牙,狗蛋又扯去了蚂蚁的四肢,大成子干脆给大黑蚁来了个五马分尸。
玩死了一只,再挪个地方重新画地为牢。
整个漫长的夏日黄昏,不知有多少只可怜的蚂蚁,在三个无知孩童的手里丢掉了性命。
蚂蚁玩腻歪了,他们又盯上了知青姐姐的菜园。
收工晚归,知青姐姐们和妈妈一样,开始给园中的蔬菜施肥浇水了。
都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她们园里的蔬菜品种,比妈妈的菜园丰富多了。
“姐姐!这是什个?”
“姐姐!哪是什个?”
几个小娃或蹲或站,围在没有栅栏的菜园四周,满眼的好奇和羡慕。
女娃羡慕知青姐姐身上好看的花衣裳,男娃们更多是对园中一些不认识的蔬果感兴趣。
那个时代的小孩对于食物的欲望,就如今天娃们的网瘾那般,简直是不可救药。
大成子天生呆萌,却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这是洋葱!这是秋葵!那是洋柿子!西红柿!”
漂亮的知青姐姐提着水桶,挨个给菜苗浇水,一边不厌其烦的回答着娃们的提问。
尽是一些那时农家的饭桌上,没有见过的蔬菜。
秋葵、洋葱、芫荽之类,大成子他们全不感兴趣,唯独记下了土名“洋柿子”的番茄。
在这些顽劣小娃的思维中,他们把番茄与又红又大又甜的秋柿子混为一谈了。
每天晚上,大成子他们都会过来给番茄秧子行注目礼。
眼见着由小苗变成大棵,知青姐姐们挨个支上竹片架子,最后又开满了紫色的花儿。
不久残花落尽,花蕊处终于结出了青青的果实。
下手的时候到了!
一天下午,乘着生产队还没有收工,放鹅的老奶奶们还没有出门,刚子、大成子、狗蛋这三个贼娃终于按捺不住,冒着滚滚的热浪窜入了知青姐姐的菜园里。
如孙猴子摘蟠桃那般,挨个品尝了洋柿子未熟的青果,留下了一地狼藉。
晚上回来,看到菜园被糟蹋成这般模样,其中年龄最小的知青姐姐,坐到菜地上就一通呼天抢地的嚎哭了起来。
不远千里从繁华的都市来到艰苦的农村,支援祖国建设,父母都不在身边,尽然受到了这样的欺负,命运何其不公也!
她把无知小娃们干下的蠢事,算在了社员的头上。
看到这个名叫王招娣的姐姐哭得如此伤心,刚满五周岁的大成子第一次有了深深的负罪感。
另外三位年龄稍大的知青,没有如王招娣那般的激动。
她们稍加现场调查之后,就把这桩坏事的嫌疑落到了刚子、成子、狗蛋、栓子四个小娃身上。
栓子刚从家中出来,由李奶奶作证。
刚子、大成子、狗蛋也算是人赃俱获了,但还在百般狡辩,不是他们干的。
是张三干的,李四干的、老鹅啄的,就差没说是生产队老母猪拱的了。
娃们的说辞前言不搭后语,前一句是某某干的,有一句又换成其他的小娃。
再加上闪烁的眼神、发怂的熊样,知识青年的姐姐们已经确定,菜园劫难的幕后的黑手,非他们三莫属了。
“刚子,你年龄最大,老实交代!这番茄是不是你们几个干的!为啥要这么做!”
知青姐姐拿出当年对付“牛鬼蛇神们”的高压架势,开始提审刚子了。
刚子死鸭子嘴硬,耷拉着脑袋死活不说话也不认账。
“大成子,你最乖了,阿姨最喜欢你了。告诉阿姨,这些番茄是不是刚子他们叫你摘的。告诉阿姨,阿姨给你糖豆吃。”
见硬的不行,名叫唐铮的知青姐姐改变了策略,把最小的成子叫到了跟前,和颜悦色的问他。
大成子对于知青姐姐们最初的关注,是她们肩上的药箱。
每年麦收、秋种、“双抢”等酷暑大忙的时节,知青姐姐们总是赤着脚、背着红十字的药箱奔走在田间地头。
药箱装有治疗中暑、蛔虫、痢疾等一些常见病的药丸,但在那时农家小娃们的眼里,这些药丸都是令人垂涎欲滴的糖豆子。
“洋柿子,柿子。”
大成子用胳膊抹了把沾满鼻涕的嘴唇,终于禁不住诱惑,把自个和刚子、狗蛋两个同党全供了出来。
也供出了他们此番扫荡的初衷,是为了尝尝洋柿子的味道。
周围的社员越来越多,都想看看这三个捣蛋鬼的洋相。
平时戳鸡摸狗的小操蛋们,真是太讨人嫌了,是该好好的教训一顿。
生产队长罗爷爷也过来了,四下里没找到棍子,就用手上连着哨子的软绳,在每个娃的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一下。
这把哨子也是油坊生产队每天上工的集结号,是队长同志的权威所在。
“你个小土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们爸妈呢?都给我出来!”
罗爷爷愤怒的喊道,下放知青虽然也是社员,但在油坊生产队,她们都是远地而来的贵客。
身为一队之主,在每天派活的时候,总会把赶鸟、放水、喂猪、看场之类的闲差分给她们。
更不许本队的社员,对于这些知青女娃们有丝毫的不敬。
胆敢糟蹋知青们的菜园子,真是反了天了!
原本藏在人群中不愿露头的父母,包括大成子的爸妈,听到了队长的召唤,只好颤巍巍的走上前来。
一个劲的对女知青们赔着不是,承诺好好教训各家小孩,并且愿意用口粮或其他的物件进行补偿。
“罗队长!刘大哥!卫兰嫂子!怎么把你们都惊动来了!算了算了!不就是一点小菜子嘛!没啥大不了的,哈哈哈!我就是想教育一下这几个孩子要知道珍惜庄稼!自个做错的事要敢于承担!哈哈哈!算了算了!都回去吧!”
唐铮姐姐是四个知青中的头人,见各家小娃的家长都过来了,事情也弄清楚了,就赶紧打着哈哈,接受了几家父母们的道歉。
平时油坊生产队的父老乡亲待她们不薄,这点番茄小菜确实不算个啥。
回到家后,脾气暴躁爱惜脸面的妈妈,又把大成子按倒在床沿上,用布鞋底子结结实实收拾了一顿。
第二天,爸爸几天夜间下笼子捕下的的十几斤黄鳝,妈妈一条条处理干净,送到了队里的知青点。
给知青姐姐们打打牙祭,也算是为自家的小儿,弥补了这次无心之过。
但这样的纰漏,对于幼年少年时代的王家成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每一次在外边犯下错,都是勤劳的妈妈放下尊严,去给他填漏子赔不是的。
家里有个狗都嫌的淘气包,做父母的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