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故事中的故事
微微的抬起手,用中间的手指夹住那桌上的醒木,然后轻轻举起,在空中稍停一瞬,再急落直下。
啪的一声清响,满堂寂静,四下无声。
只听得见那瞎眼的说书先生开口。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豪杰千年往事,渔樵一曲高歌。乌飞兔走疾如梭,眨眼风惊雨过。妙笔龙韬虎略,英雄铁马金戈。争名夺利竟如何,必有收因结果……今日,恰逢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乃是百鬼夜行、生灵避退之际,因此,我们今天不讲史,来讲一桩这民间的奇闻轶事。”
这说书先生字正腔圆,声音清越,听的人很是舒心。
“众所周知,这七月十四和十五两天乃是鬼门大开之际,也就是我们民间所说的鬼节,在这一天,地狱鬼门关大开……”
“百鬼夜行嘛!”忽然有人开口起哄一样的喊了一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穆先生,这些东西我们都知道,所以你赶紧开始讲故事吧!要不然我们可就听不到结局了。”
原来这瞎眼的说书先生姓穆……在场有些客人面露恍然之色。
转头看向说话的那人,是一个穿着官府,提着长刀的差人,而在他的旁边,也是坐着几个相同穿着的青壮,并且在几人的监视圈下,还有几个浑身狼狈,带着镣铐的披头散发之人。
看那样子,必然是官差押送犯人进行转移,而且等下是要赶时间了。
这官差押送犯人,可是不能马虎逾期的。
“说书唱戏劝人方, 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 人间正道是沧桑。几位不用着急,此行虽路途遥远历经三地,但几位大人必然不会出现意外。”
那说书人刚刚被直接的打断,但是此刻却是没有半点情绪的波折,仍旧是面上带着浅笑的模样。
“不过,既然几位大人赶得急,那咱就省略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话音一转,那说书人正了正身子。
而听到他这话的几位官差却是忽然的面面相觑起来。
这人,是怎么知道他们此行路途遥远需要路经三地的?
心中惊奇,几位官差却是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的坐在原位,看向坐在中央的这位年轻的说书先生,等待着这位说书先生的继续。
“七月十四/七月十五乃是鬼门大开之际,忌婚丧嫁娶,起土移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我们的故事却不是从这个日子说起。”
那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
这边才说了一句话,便直接才拿起旁边的杯子,慢悠悠喝了口水。
而说来也是神奇,这说书先生明明是个看不见的瞎子,但是却能够准确无误的拿起放在一边的茶杯,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就像不用双眼就能够把所有的东西收于眼底一样,再加上那说书先生的姿态,总是让人感到几分奇妙。
也就在第一次来的客人仔细的打量着这瞎眼的说书先生的时候,这说书先生却是忽然的开口,像是一道惊雷,忽然的炸响,让在座的众人下意识的都是精神一肃。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正月十八。”
画面飞速的定格,且瞬间失去所有的色彩,而画面中原本鲜活的人也在一瞬间变成了画布上用水墨勾勒出来的角色,像是一张历时已久的发黄画布,然后,在转瞬之间像是被什么人扯了一下,整个画面扭曲,被直直的甩到了一边。
而新的画卷也是在同时展开。
入眼的是浓密深林,身处其中,天地光亮仿佛被全部遮掩,整个树林看上去带着些斑驳陆离的古怪,且似乎是在日出时分,所以林中薄雾弥漫,一眼望去,即使并未身处其中,却仍旧能让人感到丝丝的凉意。
林中有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像是鸟雀的叫声,又像是野猫的尖锐嘶鸣,在这黑暗中,带着令人战栗的恐惧。
淡淡的乐声悄无声息的响起,像是从远处慢慢的飘至耳边,明明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的出场,却是让看着这一幕的观众忍不住的头皮一紧。
这不是说要演唱的歌曲是《囍》吗?为什么这无论是故事开场还是前奏音乐都让人感觉那么诡异?
现在已经快到晚上八点钟了,坐在漆黑的会场之中看到这样的情景,实在是由不得人不生出些怪异之感来。
转眼看向屏幕,却是只见在淡淡的迷雾中,一道青色长衫的身影出现,那人正大步的往前走着,只余下一个背影。
不过此刻仔细的看那衣服,却像是那酒楼台子上的说书先生的青衫,但是这衣服看上去却是没有老旧的痕迹,而且这人的头发是整齐束着的,并不像是酒楼说书先生的那般散乱。
而且虽然这人没有转身,但是一眼看去,这人除了身上的那一袭青衣,跟那说书先生是完全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这人的气势太过于强势,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远不是众人见到的说书先生那般温和文雅。
而且,即使是光线昏暗,众人也是能够明确的看见,这人大袖下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
一把已经出鞘,并且闪现着寒光的匕首。
这人是谁?众人心中不免疑惑。
一节一拍的鼓点像是与画面中那人相和,在这样的环境中,更是让画面中一步一步向前的人看上去一片的肃杀。
而也就在鼓点开始转变之时,那画面中握着匕首的男人却是猛地转过了头。
镜头拉近,一张冷酷俊朗的面孔直接的呈现,看着这一幕的观众直接的吓了一跳,甚至现场有人直接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一方面是因为那人通红的眼中,满载的悲痛和杀意,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人熟悉的面孔。
虽然并没有那条发黄的白布,但是众人仍旧能够一眼看出来,这人,正是那酒楼的说书先生。
只是此刻这个姓穆的说书先生似乎眼睛还没有瞎,而其身上的气质也是锐利的不成样子。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且眼中恨意翻滚的让人心惊。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那紧紧握着匕首的人重新的转过了头,然后坚定的向着那密林走去。
密林中的雾气似乎愈发的浓厚,直接将走进其中的身影吞没,然后,所有的画面直接的崩塌。
在舒缓的鼓点中,这样的画面流转的异常顺畅,看不出丝毫的现场剪辑痕迹。
同时,也就在画面崩塌的时候,一道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高粱抬……”
这声音尖细,一时间听上去竟然辨不出男女,像是寂静之中的低声吟诵,带着股让人止步的力量。
只见,画面中,铜镜前的新娘正满脸羞怯笑容的任由边上的人梳妆打扮。
凤冠霞帔,大红盖头,再加上那新娘面上幸福的笑脸,和这屋子里喜庆的红绸,让人不禁觉得那迎亲的新郎正在门外,而那炮竹唢呐迎亲的队伍也正在热闹的吹打。
但是,现实中却是没有那样的声音。
空中回响的,只有那诡异的,带着些让人窒息的低沉吟唱。
“抬上红妆,一尺一恨,匆匆裁。”
在这样的低吟浅唱中,闺房中的新娘已然浅笑的盖上了那大红的盖头,似乎是心中波动,这秀丽的新娘子时不时的抬手掀起那盖头的一角,向外面张望着。
旁边的喜婆见状,满面的笑容的拍了拍新娘的手,似是在嘱托新娘莫要胡闹。
而那新娘也是面上忽然一红,老老实实的放下了手,将自己整个人笼罩在了其中,不过那上扬的嘴角却是一直不曾放下。
显然,这新娘应该也是对自己要嫁的人异常满意的,甚至,她要嫁的这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此刻,那画面中展现的内容,仿佛就是一场盛大的喜事,而新婚的娘子已经准备完毕,只待那男方来上门迎亲。
只是,这歌曲的曲调,却总是让看着这一幕的人,面上露出忧虑之色。
画面切换的很快,但是歌声却是一直持续。
“听着,卯时那三里之外翻起来,平仄,马蹄声渐起斩落愁字开,说迟那时快,推门雾自开,野猫都跟了几条街,上树脖子歪……”
“张望瞧她在等,这村里也怪,把门全一关,又是王二狗的鞋,落在家门外,独留她还记着,切肤之爱,属是非之外,这不,下马,方才……”
节奏逐渐的加快,鼓点也愈发的密集,镜头的切换也是越发的迅速。
只见,那前来迎亲的新郎一身大红的喜袍,高跨在带着红花的马上,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方,和新娘一般,同样的笑容满面,不过,这新郎的笑容明显更加放肆,似乎是要告诉所有人,他今天要去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而让人更加吃惊的是,这新郎的身份,正是之前那一身青衣的说书先生,只是,此刻这个姓穆的先生身上的气质又是不同,不是酒楼中的温文尔雅,也不是密林前的满面肃杀。
有的,只是喜悦,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和满面的幸福。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讲述一个喜悦的故事,但是众人知道,这个故事,必然不是一个叙述着幸福的故事。
就耳边简单盘旋着的乐声,就把所有的一切预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