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行此大礼
两辆马车,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宋朝和江十一坐在大车上,两个丫头坐在小车上,慢慢地出了城,速度越来越快。
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安静了下来,江十一将窗帘掀开一条缝。
外面一片银装素裹,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白,道路两旁有高大的树木,不时被风吹动落下一片雪花。
“闲得慌么?”宋朝看她一脸寂寥,好心好意道。
没有电脑电视手机,能不闲得慌么。江十一今天睡得迟,这会儿睡不着,也不敢睡,谁知道睡着了宋朝会不会在她脸上画乌龟。
“要不……”江十一试探道:“我们聊聊天?”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宋朝不答话,却从一旁翻了一下,翻出一本书来,丢在江十一怀里。
“这是什么?”
“给你找的,打发时间的东西。”
江十一愕然,把书拿正一看,这竟然是一本手抄的卷宗。
“这是什么?”江十一只见卷宗上写了一个数字,零五四:“这是什么意思?”
“大理寺这些年没破掉的陈年旧案。”宋朝道:“零五四是编号,这案子是二十年前的,你看一看。”
“你让我看案子打发时间?”江十一顿时想起从前加班加到吐的岁月,不可思议道:“我们现在不是去度假么?”
自己这一世不是有个三品大官的未婚夫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勤奋工作?
宋朝理所应当道:“你不是说,你想留在宋家,和我和平共处?”
江十一点点头,不是想,是必须,即便是宋府的人都喜欢她,若宋朝对她始终心怀敌意,那这地方还是待不长久的。
“我想来想去,既然你有本事,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宋朝挑了下眉:“我这人一向爱才惜才,你若真有过人之处,我自然奉为上宾。若只是一点小聪明耍手段,在府里左右逢源,上蹿下跳……”
宋朝没说完,但江十一都明白。
杀人灭口是玩笑,但宋朝想让一个人远远离开,太容易了。
江十一叹了口气,翻开卷宗。
感谢神明,虽然她没有这身体大部分的记忆,不知自己是谁从何处来,但基本的生活常识还有一些,字,大部分也还认识。
这世上什么案子最难破,不是密室杀人,不是找不到凶器,不是死无对证,而是……从前……有一桩案子。
二十年过去了,无论当年多轰动,如今除了这卷宗上记载的寥寥数笔,不会再有太多线索。破案最关键的现场,现场可能有的证据,都烟消云散。
“雪人藏尸。”江十一翻开第一页:“十一月初十,大雪,在北郊十里村,出现一个雪人,雪人融化之后,里面露出一具尸体。”
“十里村村民廖家辛,男性,二十八,身上无明显伤口,疑为醉酒后冻死。”宋朝对这卷宗了若指掌,看来也是费了功夫的。
“因为从雪人出现到融化露出尸体,中间过去了六日的时间,所以仵作也不好判断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和死因。”
“受害人被发现得越晚,线索确实会越少。”江十一点点头:“那当时怎么查的?”
“只是常规调查,并未找到凶手。”宋朝道:“这案子就成了悬案,不了了之。”
二十年前,宋朝都还没出生,这案子自然也是听人说起,并非是他经手的。
一条人命,纵然是悬案也不是大案。江十一翻过第二页,皱眉:“五年之后,又死了一个?”
“是的,还不止一个,你接着看。”宋朝沉声道:“凶手连续作案,用同样的方法,在此后的十七年间,陆续杀害了七个人。”
一起跨度长达十七年的连环杀人案,最后一次受害人出现是在四年前,同样是大雪的天气里,采药人在后山山林中发现一个雪人。
江十一苦笑:“我看出来了,十里村的村民因为藏尸案的原因,对雪人心有恐惧,只要看见都要敲开看一下才安心。”
想想真是惨,宋朝也无奈:“所以十里村是一个绝对没有雪人存在的地方。但是那村子前后都是林子,山深树密,在林子里藏一个人太容易了,最隐蔽的一次,甚至是在四个月后才发现已经腐烂的受害者。”
“四个月后才发现,如何得知是和雪人案有关?”江十一敏锐道:“冬天再长,雪也不至于四个月不化吧?”
“自然是没有。”宋朝道:“但是在死者尸体边,找到了两颗林子里绝对没有的杏核。之前藏着尸体的雪人中,也有用杏核做眼睛的。”
凶手就是凶手,无论古往今来,依然是那么凶残。
受害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本地村民也有路过客商,细细看来,竟然没有一点相同。
“就从卷宗上看,凶手是在随机挑选受害者。”江十一正要再说什么,突然马车猛地往前一冲。
江十一完全没有心里准备,短促的啊了一声,整个人往前一冲,直直的扑向对面,脸砸在宋朝腿上,两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宋朝是和江十一对坐的,因此没有往前冲,而是往后一仰,但他背后就是车壁,因此并无什么影响。待往后一靠,立刻再坐正的时候,便看见江十一已经跪在面前。
江十一两手扶他的膝盖,双膝跪地,脑门磕在座椅上……虽然马车里布置的十分柔软舒适,可宋朝刚才找东西,偏偏把搭在上面的皮垫掀起来了一些,没有盖好。
于是江十一脑门上红了一块,鼻子也撞着了,红着一双眼睛,眼中还有忍不住的泪水。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宋朝忍不住噗嗤的笑了起来。
“免礼起来吧。”宋朝尽量不让自己笑的太大声:“你太客气了,又不是外人,无需对本官行此大礼。”
江十一只觉得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惨过,捂着酸痛的鼻子,抬头怒视宋朝。
虽然马车颠簸与他无关,但是幸灾乐祸非君子所为。还口舌上占她便宜,更是小人行径。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摔的你。”宋朝无辜伸手:“来,起来说话别跪着了,我看看撞傻没有。”
江十一没有撞傻,但是快气傻了。
宋朝正伸着手呢,还没来得及扶起江十一,窗帘哗啦一声被拉开了。
护卫的大脑袋出现在窗子外,张嘴正要说什么,却惊呆了。
马车里,宋朝伸着手,江十一跪在他面前,眼睛里泪水涟涟,仔细看鼻梁脑门还是红的。
如果是一双甜蜜小情侣,大概可以想象一些旖旎画面,但宋朝对江十一从没好脸色,那就是两回事了。
这活脱脱一个土匪恶霸仗势欺负良家女子的场面啊。
“少爷……你……”护卫惊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又将窗帘给放了下来。
少爷虽然是不喜欢江十一,可一直也不是个会对弱质女流动手的人啊,难道真的被气得失去理智了。
两人在护卫的欲盖弥彰中,尴尬的气氛几乎要漫出车厢。
终于,宋朝一把拽开窗帘,探头出去沉声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停车?”
刚才不是颠簸,是一个急刹。
护卫背对马车,好像是刻意避嫌一样,宋朝一看更生气:“怎么回事?”
“少爷。”护卫不回头,却指着对面。
对面是一个小树林,被积雪盖满,乍一看没有什么异样。
但再一仔细看,似乎有什么东西藏身在是树木之后。
护卫压低了声音道:“少爷,是个雪人。”
江十一虽然此时只想一脚把宋朝踹下车,但心里也明白刚才的事情确实不是他的责任,揉了揉鼻子擦干眼泪,见马车还没动,也有些好奇。
想了想,她也跟着看出去,就在宋朝旁边探出脑袋。
“一个雪人。”护卫重复了一遍。
江十一眼神也挺好,但是仔细看了又看,只是看见一片白茫茫,不由道:“雪人在哪?”
“在树后面,我眼神好。”护卫说着下了马。
宋朝也拉开车门往下走,显然他也什么都没看见,但是相信他。
这世上确实有人天赋异禀,有人听力特别好有人跑得特别快,他大约是自带千里眼吧。
被这气氛感染了,江十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十里村。”
“悬案卷宗零五四号,雪人藏尸连环杀人案。”江十一声音飘忽:“过去十七年的时间,连续有七名受害者被杀害,藏尸雪人。”
现在,这个案子可能会变成,二十年,八名受害者。
护卫开路,正要拨开树枝踩雪进去,江十一突然道:“等一下。”
“你先回车上去。”宋朝还以为她害怕:“这里是官道,又是大白天,纵然凶手再凶残,也不会有危险的。”
江十一却挽了裙摆:“我不是害怕,我是让他慢一点,也不要过去那么多人,万一这里面真的有受害者呢?”
一个疑似现场,一群人上去一窝蜂的,若无关也就罢了,若真有关系,那地上脚印周边线索肯定会被破坏。
宋朝摆摆手,让下人别跟着,当下换了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