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一听宋朝说话,苹儿吓了一跳,手一抖,苹果片掉了下来,落在江十一脸上。
江十一叹口气捡起来吃了,又拿下眼睛上的两片。
宋朝也发现了:“昨晚上没睡好?”
“没。”江十一坐直了身体:“担心案子担心得睡不着,怕是有什么计算不到的疏漏,耽误了宋少爷的事情。”
宋朝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沉默一下缓缓道。
“没想到我会让你如此牵肠挂肚,彻夜难眠,实在受宠若惊。”都是场面话,江十一正要再客气几句,却见手下从宋朝身后幽怨地探出脸来。
“彻夜难眠的,明明是小的好吧。”手下的黑眼圈竟然和江十一不相上下。
江十一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上也没睡好么?”
查案加班是寻常事情,莫非他忙了一夜。
他掰着手指道:“上半夜排查了夏侯身边会丹青水墨的朋友,没有左撇子。下半夜,排查了京城中有如此技艺的画师,也没有左撇子,就算他是外地人,只要在京中露过手艺,就没道理查不出来。”
“没有左撇子。”江十一顺手将桌上的另一个苹果塞进他手里,沉吟道:“左撇子,他一定要让人知道,他是个左撇子么?”
手下被问住了。
江十一道:“你怎么问的?”
手下张了张嘴,突然有点心虚:“就……就这么问啊。”
江十一的表情有一点凝固,然后温和道:“是这样的,和受害者相识,又有如此手艺的画师,即便是在京城数量也一定是有限的。如果这个人平时就用左手,不用本人说什么,认识他的人也一定能指认出来。”
她屋子里一堆小玩意儿都是手下昨天给买的,如此一个热心小伙儿,她也愿意展露出温和一面。
手下点头:“我们昨夜问了夏侯相识的同为画师的朋友,一共有三十七人,他们互相之间都认识,常以画会友,所以我想着这一显眼特征,即便是自己否认,也定会有同伴指认的。”
江十一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你们打草惊蛇了。”
手下突然想要给自己一巴掌,大意了。
江十一道:“大部分左撇子都可以熟练使用右手,这从凶手仿制的画上就能看出来,他用右手画的山水丹青同样出色。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掩饰自己的左手,不让任何人知道。”
“对啊。”手下一脸懊恼:“我太着急了,以为左撇子一看就知道,一下子就能把人找出来。”
宋朝对手下十分宽容,拍了他一下:“问都问了,也咽不回来了,现在想一想在对方不承认的情况下,如何把人找出来。”
鬼使神差的,手下看向江十一。
江十一一个激灵:“看我干嘛?”
宋朝也略有不满,以往这种时候,他都是用崇拜的眼神看他的。
手下顿时察觉不妥,立刻转头正色道:“少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宋朝的自尊心略得到一点安慰。
“那三十七人,现在还在么?”
“都在大理寺呢。”手下道:“凶手十有八九就在其中,我们也不敢放人。万一放了他就跑了呢,人太多,就算是派人盯,也怕有疏漏。”
“这么多人也不能总关着。”宋朝道:“我过去看看,江十一,你……”
本来宋朝一句在家好好待着都已经到了嘴边了,突然就改了口。
他矮下点身子看着江十一:“你在家也是闷着无事,要不然的话,随我一起?”
江十一愣了一下:“我去做什么?”
“你在我眼前,我比较安心。”宋朝强硬搀起白越:“母亲让我们多相处多了解,我觉得颇有道理。”
这是什么命,以前天天加班就罢了,穿越成豪门未婚妻,竟然第一时间还要去上班?
可惜宋朝的理由太正当,江十一抱着桌子抱着椅子抱着树,终于还是被无情地拖走了。
虽然案子没破,但宋朝却莫名心情很好,拽着江十一出门,然后低声对手下耳语几声。
手下愣住了,顿了顿道:“少爷,这,不好吧。”
宋朝好看得眼睛一瞪:“使唤不动你了?”
“不不不,小的这就去。”手下立刻怂了,一溜烟地跑了。
“他干嘛去?”江十一奇怪。
“没什么。”宋朝微微一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大理寺是掌管刑狱的中央审判机关,分左右寺,左寺复审各地方的奏劾和疑狱大罪,右寺审理京师百官的刑狱,而大理寺最高领导,就是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为全国三大司法长官之一,正三品。掌握全国刑狱的最高长官。
江十一看着宋朝昂首挺胸缓步走进森严大门,两边官员垂手侍立,心里乖乖了一声,还真是个大官呢。
早一步到的手下也迎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江十一,也不知怎么的,江十一总觉得那一眼充满了心虚,好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宋朝一边往里走,一边轻描淡写道:“人在哪里?”
“都在里面,都在里面。”手下应着在前面带路,突然道:“对了,少爷,前几日抓来的那个江洋大盗招了,您要不要先去看一眼。”
宋朝停下脚步,冷笑一声:“他嘴不是挺硬的么?这才熬几天,就招了?”
手下嘿嘿嘿嘿地笑:“嘴再硬,那也是皮肉之躯啊。”
宋朝点点头:“先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转了方向,往阴森森的牢房去。
天牢都是关押重犯的地方,牢房建造得很奇特,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因为每个房间只有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非常小的天窗,所以即便是白天也昏暗阴沉,还带着难闻的味道。
江十一跟着宋朝一路走过去,难掩饰好奇地四下看着,看样子这年代治安不错,牢房里关着的人并不多,黑乎乎的也看不清什么,直到一阵血腥焦灼的味道传来。
手下皱了下眉,走在前面几步停下,转身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宋朝略低头走了进去,江十一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房间与一路走来的牢房略有不同,是个审讯室,里面放着一张长木桌,桌上放着各种叫不上名的器具,边上一个火炉还能看见未熄灭的红色炭火。
另一侧是一个十字架,上面用铁链绑着一个人。
一个高大彪悍的男人,头发凌乱披散,手腕脚腕都用铁链捆在铁柱上,衣服已经破成了破烂的布条,露出伤痕累累的大片皮肤和斑斑血迹。
“他叫蜘蛛,是个山匪,手上有十几条人命。”宋朝像是和江十一介绍,然后漫不经心道:“怎么,你终于肯说了?”
听见声音,似乎已经奄奄一息的,代号叫蜘蛛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宋朝。
江十一有些意外,这男人挺年轻,虽然一脸的血混着不知什么脏兮兮的,但细看五官周正竟然长得还挺不错。不过那一双眼睛,凌厉凶狠,一看就不是善茬。
人不可貌相啊,江十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蜘蛛一双眼睛盯死宋朝,声音里似乎都带着血:“我说了,你就放过八角山上的兄弟?”
宋朝面无表情道:“你若是不说,他们必死无疑,而且我保证,会死得非常非常痛苦。你若肯说出贡品的下落,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宋朝说着,漫不经心地将蜘蛛破烂的上衣扯了扯,他胸口结实的肌肉上,血肉模糊了一片。
宋朝伸出手来,虽然是习武之人但这手修长骨节分明像是个斯文人,慢吞吞地按住了蜘蛛的胸口,按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这伤口细细密密像是小而锋利的细丝划出来的,没有处理过,虽然不知多深,但宋朝伸手按上去的时候,能明显看见血从他指缝里慢慢渗出来。
这该多痛啊!
蜘蛛虽然是个硬汉,但却也抑制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忍无可忍的闷哼,紧紧咬住了牙。额上汗水渗出来,将头发打湿一层层贴在脸上。
宋朝慢条斯理收回手,手下连忙从怀里拿出手帕递上去,他擦着手,突然转头道:“十一。”
“嗯?”
江十一对于宋朝这个称呼十分不习惯,但是想在小江,江江,十十,江小姐,江姑娘中选来选去,算了还是随他叫吧。
“你先出去等我一下。”宋朝道。
江十一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机密要商谈,应一声就出去了,外面也不熟不乱走,便站在天牢的走廊里研究地砖,这年代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又好奇的。
正看着呢,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
江十一竖起了耳朵,叫声中,似乎夹杂着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声音,一阵阵的肉焦味儿从审讯室里传了出来……
莫非是宋朝在对犯人严刑逼供?看起来挺斯文,怎么这么野蛮?
随着焦糊的味道,血腥的味道也越来越浓,硬骨头的男人似乎也扛不住了,凄厉的痛叫声撕心裂肺,从高亢到慢慢若有若无。
终于,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宋朝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云淡风轻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跟着手下也钻了出来。
虽然光线昏暗,江十一也看见宋朝的衣袍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好在他的衣服是暗色的,并不明显。
手下唤过两个看守,朝审讯室里抬了抬下巴,低声道:“没用了,处理掉。”
轻飘飘的,好像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样。
“走吧,去看看那些画师。”宋朝更没当一会儿,跟江十一说了一声,就走在了前面。
江十一又回头看了一眼半掩着的审讯室的门,什么也没说,跟着走了。
一路上,宋朝不时地回头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十一终于忍不住道:“怎么了?”
宋朝一听她终于开口了,就立刻停了下来。
手下非常识时务,往前走了几步站定,权当看不见听不见。
宋朝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下,道:“其实我并非是凶残的人。”
江十一其实不太明白宋朝想说什么。
宋朝道:“我也有我的难处。”
江十一茫然而懵懂地点头,“所以呢?”
“身在我这个位置,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宋朝道:“但我对家人,对你,是绝不会这样的,你无需害怕。”
江十一心里噗嗤一声,可真难为宋朝了,一大早找了特技演员给她来了这么一场血淋淋的大戏,一方面为了吓唬她给个下马威,一方面,还要温情脉脉表态,我不是吓唬你哦,你可别去母亲那里告我的状。
江十一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来:“宋大人,你的意思是,你那么凶残冷血狠辣,只是对关在大理寺里的犯人。”
宋朝点了点头。
江十一似乎一点也不纠结的,展颜便笑了。
“莫弈,你别担心。”江十一笑得一点都不勉强:“我知道的,你对自己人,那一定是春天一般的温暖的,宋夫人都和我说了,你体贴周到又细心,一定会好好待我的。”
打蛇打七寸,宋朝最怕什么,他爹他妈他爷爷啊,江十一觉得挺好使,可以没事儿就拿出来刺激宋朝一下。
宋朝的脸有点黑了,但还是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对,带头便往前走了。
此时天牢中,审讯室里早已经奄奄一息的死人蜘蛛,突然就睁开眼睛双目炯炯了,将手从铁链里缩回来,问门口守卫:“他们走了吧?”
“走远了走远了。”守卫探头探脑的。
蜘蛛脱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随手丢在地上,接过小厮手里的布擦了擦身上的血迹,挺用力的,哪怕是擦过胸口血肉模糊的伤也没见半点痛处。
不过只擦了两下就放弃了,拿过一件外袍直接穿上。
“这一身血得回去好好洗一下才行。”蜘蛛自言自语:“怪了,我见莫弈这未婚妻不是长得挺好看的么,他干嘛要这么吓唬她,真是不解风情。”
小厮不敢说话,面无表情,只敢心里跟着吐糟。谁不说呢,宋大人就是会玩儿。
宋朝打了个喷嚏,带着江十一走进一处大厅。
三十七个画师都在,从昨晚到现在,除了凶手,他们连为什么被抓都不知道,难免急躁难当,心中忐忑。问看守什么都不说,虽还不知是福是祸,但大理寺不是什么好地方,十之八九不是好事。
手下昨晚上问了一晚上,画师们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一见他进来,立刻都停下讨论,转头看他。
可惜手下这次只能靠边站了。
“这位是大理寺卿,宋朝宋大人。”
画师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少有和正三品官员打交道的经验,一听下人介绍,纷纷弯腰行礼。
宋朝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大家都坐吧。”
都是斯斯文文的,没有叫人站一夜的道理,因此手下早就让人搬了各种椅子,虽然不好看,但总算是七七八八的都有地方坐。
宋朝哗啦啦地看了一下资料,道:“你们三十七人,有十六个是本地人,土生土长。有二十一个是外地人,成年后才入京?”
众人纷纷点头,这都是昨晚问过的。姓甚名谁,年纪多少,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都是最基本的信息。
简禹点了点抽出来的十六份资料对手下人道:“找人去这些人家中问一问,左撇子是与生俱来的特征,就算是长大了知道隐藏,小时候是隐藏不了的,是与不是,问一问家人邻居便知。”
下人眼睛一亮,立刻道:“大人英明。”
个人资料上,一份份的做了标注,宋朝道:“这是昨夜有不在场证据的?”
“是。”下人道:“上面都写清楚了,在何处,有何人为证。”
宋朝看了几份,却摇了摇头。
根据仵作验尸得出的结论,夏侯死亡时间在子时,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睡了。
“这种都不能算不在场的证据。”宋朝随意点了一份:“吕松泽,回家吃饭后进房熄灯休息,清晨方出。但是晚上大家都睡了,谁能证明你一直在房中休息,半夜没有溜出来呢?”
名唤吕松泽的男子忙道:“宋大人,昨夜小的确实是傍晚便休息了,绝无外出。”
“是否外出,不是你说了算的。”宋朝淡淡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最后确切有不在场证据的,只有三人。
有大胆的道:“宋大人,请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是否是……夏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宋朝抬头看他一眼:“为何这么问?”
那人忐忑道:“因为这堂上,都是我们熟悉常聚会的,唯一只缺了夏先生。”
这猜测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宋朝并未回答。而是对手下道:“卢伟,孙玺,王文杰,这三个不在场证据可以采纳。”
一个在赌场,热闹哄哄,赌场的人都能作证。一个在青楼喝酒,夜不归宿子时尚在做乐。还有一个在家里和妻子吵架,吵的声音左邻右舍都听见。
其他的,问一句家人是否在,大多能回答出来。再追问一句,你亲眼所见么,就说不出话来了。谁也不会半夜不睡觉盯着。
画师都住在城中,调查的人来回的很快,本地十六个人的幼年信息很快就打探了回来,根据父母和左邻右舍反应,无一人小时候有过左撇子的记忆。
“如此说来,这十六个人基本就可以排除嫌疑了,再去掉有确凿不在场证据的三个。”宋朝拍了拍剩下人的资料,虽然还不能锁定嫌疑人,但总算是缩小了范围。
有不在场证据的恰好都不是本地生长,这么一来,便算是排除了十九人。
凶手,就在剩下的十八人中了。
此时,正好有官员来找宋朝禀告事情,宋朝犹豫了一下出去了,手下却没跟上,而是小跑两步,来到江十一面前。
“怎么了?”江十一正专心看宋朝审案,也很好奇,在凶手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他要用什么办法将人揪出来。
“江小姐。”手下赔了笑道:“求您件事儿成么?”
江十一有点意外:“什么事?”
宋朝如此冷酷无情,他属下倒是挺活泼的么,不过看起来憨厚有余机智不足啊。
手下不好意思道:“昨晚的事情,是小的欠考虑,打草惊蛇了。凶手若是在里面,肯定有了防备,不那么好找了。”
江十一听着言下之意,莫非是:“你让我帮忙找凶手?”
手下连连点头。
“为什么?”江十一奇道:“你们大人不是正在查么?”
看只是一桩杀人案,虽然人命关天,但是在大理寺应该不算什么大案子吧,至于要请外援么?
手下低声道:“大人前阵子受的伤还没好,是前些日子抓凶徒的时候所致。属下实在不想他在此时多费心神。”
江十一眼拙,倒是没看出来宋朝此时是受了伤的,不过多问了一句:“是抓刚才那个蜘蛛吗?”
手下顿时卡住,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江十一哦一声也没追问,而是想了想道:“都是自己人,小事罢了,这有何难。”
既然宋朝父母爷爷都觉得她是宋朝的贵人,她总也要做点什么助力的事情,不然若没了他们的支持,只怕宋朝分分钟把她打包踢走。
宋朝做了上半场,她来下半场也无妨。
这么一想,江十一便下了决定,勾了勾手指让手下附耳过来,低声说了一些话。
手下认真听着,边听边点头。
很快,便有人送了笔墨进来,一人一副。
都是画画厉害的人,笔墨自然顺畅,只是不知要写什么,心里忐忑。
“下面,我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将答案写在纸上就行。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互相看,自己写自己的。”
众人都紧张又茫然。
“第一个问题,在你们当中,谁喜欢标新立异,遇到事情时候会提出不同见解。写名字,不限人数,有几个,写几个。”
这是什么问题,众人都茫然,但见江十一认真模样,还是依言写了。
“第二个问题,谁的算术好,算账强,对数字比较敏感。”
“第三个问题,谁的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比如哮喘,偏头痛之类。”
“第四个问题,谁的反应比较快,身手敏捷,比如你丢一个东西过去,他十有八九能接到。”
“第五个问题,谁的脾气比较大,暴躁,容易冲动发火。”
都是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但是江十一连着问个七八个之后,便让手下人收卷。
卷子拿到手,江十一一张张翻看了一下,手下好奇凑过来,很快,便看出了名堂。
他指着其中一个名字。
三十七份卷子中,这个名字被提起最多,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答案,多的有两个甚至三个答案,写的是这个名字。
何洪林。
这名字也恰好不在宋朝已经排除的十九人之中。
“怎么会这样?”手下忍不住好奇:“江姑娘,这是有什么说法么?”
江十一笑了笑:“去他家搜搜看吧,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凶手若真是可以用左手作画,家中一定藏有练笔的习作,说不定,还有模仿尚未交出去的夏侯的画作,再或者,来历不明的赃款。
夏侯是京城最有名的画家,一副山水丹青可值千两,有人动了心思也不奇怪。
只是搜家这事情,搜查一门一户还可以,搜查三十几家,就有点兴师动众了。即便是宋朝位高权重,除非是为了什么大案重案,要不然也是不合适的。
手下人这次亲自去了,带着一队人马很快消失在门外。
宋朝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手下摩拳擦掌地去了,不由地道:“他干什么去?”
江十一道:“他去捉赃了。”
宋朝很意外:“找到凶手了?”
确实不是什么大案子,都是书生也不是凶神恶煞的匪徒。可是从昨夜到今日,他心中一定是雪亮的,却在人群中表现得非常镇定没有一点异常,就凭这,他一定是个非常冷静的人。
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一个个严刑拷打,想从这样的人口中找出凶手,其实比起对付穷凶极恶的匪徒,从某方面来说更难。
江十一虽然没说找到了,但那表情确实是有些意思的。
宋朝扫一眼并无异动的众人,显然凶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被发现了。
“是谁?”宋朝终于忍不住靠近一些:“你怀疑谁?”
江十一的下巴点了一下,目光过去一瞥,然后将一份资料放在宋朝手里。
何洪林,男,三十三岁,已婚有一子一女。家住红旗街,祖籍荆南,二十一岁进京,卖字画为生……
宋朝左看右看,也未看出有何疑点。
“十一。”宋朝合上卷宗看向江十一,带点警告的微笑:“虽然我知你聪慧灵巧,但这里是大理寺,法纪森严,即便是有我给你做靠山,你可也不能肆意而为,信口开河啊。”
你这靠山还不如没有,江十一心里翻了个白眼,回了一个微笑回去。
“莫弈,你多心了。”
宋朝虽然心里有一把刀,可这姑娘长得却很甜美,笑起来甚至右边脸颊上还有一个酒窝,即便是假笑也可爱甜蜜。
“我当然知道这是大理寺,不会乱来的。”江十一道:“再说,我是不懂事的人么,我能在你的地方,给你添乱么?”
一旁的侍卫,此时目不斜视的听着自家大人和未婚妻你侬我侬,不知他们心里此时只想一巴掌把对方拍晕过去。
就在大眼瞪小眼中,手下兴冲冲地回来了,风一般的卷进大厅,来不及汇报情况先一指何洪林。
“抓起来。”
立刻有几个侍卫过去,一左一右地将何洪林按住。
何洪林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为什么抓我,大人,我犯了什么罪……”
“人赃俱获。”手下手里抱着一堆画轴,啪的往桌子上一着一堆画轴,啪的往桌子上一堆:“大人,这都是在何洪林家中找到的。是他伪造夏侯尚未出手的画作,藏在床下的一个暗格里,连他老婆孩子都不知道。”
何洪林脸色刷一下白了,摇晃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来去。
“你们,你们搜了我家?”何洪林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左撇子。”手下扬眉吐气:“而夏侯被害,正是因为他发现了有人仿制他的画,在画上,你留下了一个特别的记号,用左手画的一处记号。”
虽然这一夜下来,大家都怀疑是夏侯出了事,但毕竟只是怀疑,此时被手下说出来,众人还是都惊了,然后立刻远离何洪林,在他周围让出一片空地来。
“诸位受惊了。”宋朝翻了翻从何洪林家中搜出的画:“你们可以回去了。”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也不敢在此议论,犹豫了一下,纷纷离开。
一时间人都散尽,只剩下何洪林两眼血红。
宋朝起身,在他面前转了转。
“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何洪林知道到了此时,已经再无隐藏的可能,不停地念叨:“我也不想杀他……”
宋朝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打咩⊙▽⊙)他对何洪林为什么会杀夏侯不感兴趣,没什么新鲜的,无非是为了钱的那些事情。
“十一。”宋朝道:“我十分想知道,你是如何看出他是左撇子的。”
他也进门就在观察众人,但是何洪林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破绽。
宋朝一问,连何洪林也看了过来。
何洪林一听江十一才是抓他的罪魁祸首,一万个不相信地道:“我虽然左右手都能运用自如,但自从进了京城,从未在人前用过左手。就连我妻儿都不知这个秘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十一自小聪慧,学习优秀一路高歌,早已经习惯了各种羡慕惊叹。但此时,跨时代的优越感还是让她骄傲了。
她从桌上将刚才收来的卷子拿起,拍了拍。
“因为左撇子有许多与生俱来的特征,每个特征都不是百分百,但每个特征都有一定概率。当所有的概率都集中起来的时候,最接近的那个人,就是最有嫌疑的。”
宋朝错过了江十一的提问时间,不明所以,手下连忙凑过去,将江十一的那些问题一一的复述了。
听完,宋朝故作深沉地沉吟了一下,他不太好意思说,其实他还是不太明白。
为什么左撇子有这样的特征,他怎么从未听过,也从未在什么书上见过。
终究宋朝还是忍不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江十一一直在等宋朝这一句话,她正色道:“其实,是这样的。”
“?”
“我小时候,遇见过一位老先生。”
“?”
“老先生说自己以前是个仵作,如今告老还乡,在穆林隐居。他与我投缘,教了我许多。”
穆林镇便是这江十一的家乡,离京城何止千里迢迢。
昨日江十一在宋府和宋夫人闲聊,和丫头闲聊,和一切能闲聊的人闲聊,重点不是了解现在的宋家和宋朝,而是了解过去的江十一。
现在的宋府她还有很多时间去了解,现在的宋朝她也需要眼见为实,但是过去的江十一,她必须尽快知道,这样才能不和之前的人设产生太大矛盾,或者想出理由去圆这个矛盾。
果然,宋朝怀疑道:“你父母都是郎中,你虽然学医不成,也未听说还有其他老师。”
江十一叹一口气:“验尸破案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之前确实不想说。”
“那现在呢?为什么又想说了。”
江十一幽怨道:“那还不是因为离家出走的这几天啊,过得实在是太惨了,还差一点丢了命。”
宋朝满脸的不高兴:“谁让你瞎跑呢,我不过说你两句就瞎跑,自己受罪不说,还……”
但是这话没说完。
江十一奇道:“还什么?”
“还差点丢了命。”宋朝生硬地坳过来,可不愿意让江十一知道他跪了一夜祠堂的事情。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想来想去。”江十一眼睛亮亮盯着宋朝:“离开宋府我现在无处可去,可我也不能白吃白喝,所以唯有尽自己所学,愿能帮你一些,也好心安。”
宋朝狐疑地看着江十一,满脸都毫不遮掩的写着,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江十一坦然望回去,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两人深情对望半晌,外面手下实在忍不住敲了敲门,从门缝里往里撇了一眼,只见满屋子都是诡异的泡泡,胆大包天地咳了一声。
这一声咳,总算是唤回了两人神游天外的心。
宋朝收回视线哼了一声。
“虽然你说的那些鬼话,我一句也不信。”宋朝竟然不是那么好糊弄:“但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可以姑且一听。不过你在我身边,也不必非要做什么,只要老老实实的,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当然。”江十一满口答应:“我一定特别,特别,特别的老实。”
宋朝只觉眉心直跳,但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破绽,点了点江十一。
江十一跟着宋朝上了大半天班,回去之后,简直如同皇帝下朝一般,得到了宋家长辈迫不及待的关心和慰问。
宋母先是立场明确地责怪了自己的儿子。
“莫弈你太不应该了。”宋母握着江十一的手,看向儿子:“大理寺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带着十一一个姑娘家去做什么?何况她才从外面回来,又受了惊吓,你是故意还想吓她么?”
真是知子莫若母,江十一在心里给宋母点了一个赞。
“母亲,您多心了。”宋朝在母亲面前像大尾巴狼披着小白兔的皮:“儿子已经知道错了,怎么还会犯呢。这次十一和我一起去大理寺,因为说白日我总不在,晚上又不好多见,所以想要和我多在一起,多相处了解。”
宋朝说完,深情看向江十一,江十一被看得低下头去。不低头不行,再和宋朝对视下去怕绷不住要吐了。
“这样啊?”宋母将信将疑看向江十一。
江十一低声道:“确实是我要跟去的,大理寺里虽然有些怕人,但有莫弈在,我也并不怕。”
“父亲一见你,就说你有父母之风,胆大心细。”宋母微微一笑,拍了拍江十一的手:“大理寺你都不怕,可见父亲眼光果然不错。”
宋夫人口中的父亲,便是宋朝的爷爷,宋府的老太爷。
当年江十一的父母便是救了他和此时已经过世的老夫人,才有了这一段指腹为婚。也是他,在宋府里力挺江十一说一不二,说让宋朝跪祠堂,就得跪祠堂。
提到宋老爷子,江十一顿时十分有底气,一脸感激道:“其实我家中骤变,一路过来心中十分忐忑。没料到爷爷和伯父伯母对我那么好,让我都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感激。”
“你啊。”宋夫人笑道:“小小年纪不要有那么多心事,若是真有心,多去陪爷爷说说话,他老人家就开心了。”
这自然是应该的,江十一欣然应着:“好的,伯母。”
如果需要,她不但可以陪老爷子说话,还可以在祠堂的牌位前陪过世的老夫人唠嗑,只有宋朝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
宋夫人闲聊一会儿,见江十一果然神情正常,并没有被吓着的样子,也就放了心,让他们回去吃饭休息。
“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话说,不用陪着我。”宋夫人挥手赶人:“去吧去吧,天冷了,多穿点,别着凉了。”
两人哪里像是从未见过的未婚夫妻,简直像是感情深厚的新婚燕尔,一起别了宋夫人,并肩往外走。
走出怡然居,转了个弯,到里面绝对看不见的地方了。两人迅速一左一右让开一步。
宋朝嫌弃道:“看你糊弄母亲的样子,就知道你骗人惯了的,甜言蜜语装模作样,嘴里没一句真话。”
“彼此彼此。”江十一嫌弃回去:“不过伯父伯母爱好和平,我们年轻人间的恩怨情仇,就不必让他们费心了。”
祠堂是个好地方,宋朝听着爱好和平四个字,条件反射就觉得膝盖痛,当下不敢硬抗,默念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转身走了。
江十一虽然寄人篱下,但也有自己小小院子,不必跟在宋朝后面,当下便拢了拢衣服回房。
天气真的冷了,不过才十一月,但凉州城里气温骤降,按本地人的经验,要下雪了。
苹儿将房门都关着,窗子开了些,生了一盆炭火:“江小姐,您是从南方来的,还没见过雪吧?”
“……”江十一顿了顿:“啊对,我们那儿从不下雪,冬天也没这么冷,不过我和父亲出去过,在外面见过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