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榕
姜白夜毫不避讳的与台上的父亲对视，也不顾及君臣之礼，亦或是儿女之情，
“我要么就碍父亲的眼，要么就碍满宫使臣的言，思来想去，比起眼睛，父亲还是更要面子的。”姜白夜冷冷的说道。姜力面色阴沉，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拉不下脸来，只是伸出手指狠狠的点了点姜白夜，这才带着颜夫人登上主位。
想秋后算账么，也好，这样我也解脱了。姜白夜心想。
此时日头已经浮出天际，各城的时辰渐渐聚集到了宫外，礼官见时辰已到，众人已经就位，便朗声道：“召各城使节觐见。”
万和大典正式开始。
接着，就是各式风格迥异的人，来了就跪，礼毕送礼；来了就跪，礼毕送礼...除了他们穿的衣服不一样，其他的姜白夜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同，她等得心烦，抓起身旁酒杯一饮而尽，等一边伺候的小内官反应过来，她酒早下到了肚子里，小内官魂都差点被吓飞了。
那可是一会要一起共饮的头杯酒啊，是有讲究的，小内官欲哭无泪，还好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觐见的人身上，无人注意他们这里，小内官赶紧从壶里又倒出一杯滥竽充数，谁想到姜白夜见了，还以为是自动续杯，手又伸了过来。
这回小内官长心眼了，一双手死死的扣住杯子，任凭姜白夜左瞪右嗔的恐吓也不松手。
好在这时候觐见结束了，最后一城的使节也已经入座，姜白夜的心思也重新转回到大会流程上面，小内官这才完全松了口气。
然而，礼官的下一句话直接无情的把姜白夜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点好心情再次扑灭。
“下面请少城主宣礼。”
宣礼，就是演讲，跟客人客套一番。可从来就没人跟姜白夜说过要干这事啊，她连稿子都没准备，宣个屁的礼。
姜白夜想当然，就好像她有了准备就真要上去讲似的。
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万众目光落到了姜白夜身上，此刻，她的位置无疑是大典上最为瞩目的地方。
可任你外面搅风搅雨，姜少城主自老神在在的坐在位上，佁然不动。
其实她心里也是有些发慌的，毕竟着丢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面子，更是西林城的面子，要是她这段垮了，爷爷为之呕心沥血的城郭可就成了天下笑柄了，可就算她硬着头皮上去讲也必然是整段垮掉。
进也是死，不进亦是死。姜白夜少有的没了主意。
这时，只见姜洛羽突然从位置上起身，对着姜白夜温柔的笑了笑，走上前去，面向万城之众道：“少城主身体不愉，不好开口讲话，小女不才，乃西林二城主之女姜洛羽，由我越俎代庖为大典宣礼...”
有人接过这沉重的包袱，姜白夜自然而然的松了口气。
还好有表姐在。
颜夫人在台上，目光宠溺的看着姜洛羽的背影，对姜力夸赞道：“洛羽这孩子不错吧。”
姜力神色复杂，眼中不时又精光闪动，不知在思虑什么，好久之后这才缓缓开口：“能堪大用。”
能堪大用！
城主鲜少这样夸人。颜夫人显然很满意，有这四个字就足够了。
姜洛羽十分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是主角，所以宣礼也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只见她最后端起了酒杯，向台下众人敬道：“诸位随我，满饮此杯。”
“满饮此杯！”
万人附和，回声震天，在空旷的场上久久不绝。
众人饮下头杯酒就正式开餐，场景好不热闹，姜洛羽也食指大开，跳动筷尖刚欲品尝美味，就看到一旁的姜白夜遥遥向她举起酒杯。
姜白夜俏脸微红，她神色间有些不常见的躲闪，吞吞吐吐道：“那个...刚才的谢谢你啊。”
姜洛羽浅笑一声，举杯与她遥敬道：“都是自家姐妹，客套什么？”
台上众人推杯交盏，酒过三巡，只见礼官又引着一群平民装扮的人走上台来。
“报城主，”礼官恭敬道：“这是此次礼仗考取功名的百姓，他们感恩您的赏赐，特来觐见。”
这么快就出榜了？姜白夜惊讶。但也没什么奇怪的，既然是特典自然有专人评阅，人们下午考完试，文官们就连夜审查，熬上一夜，自然早上就放榜了。
那群人跟朝拜天王老子似的，见到姜力就不住的磕头，献礼。他们送的一般都是笔墨纸砚之类的小玩意，比起那些使节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姜白夜并未觉得怎样。礼轻情意重嘛，相比那些只能观赏的玩物，她更喜欢现在这些能用的东西。
渐渐的，她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子，那男子在唯唯诺诺的的人群中，显得是那么不卑不亢，甚至有些超然余外，可令姜白夜注意到他的是，那人身后背这条不知是从什么树上折下来的枝杈，想把宝剑一样，让人忍俊不禁。
中榜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男子，男子恭敬的对姜力施了一礼，道：“在下唤作榕，西域人士...”
哦，西域人士？姜白夜眼睛一亮，西域人中榜，这还真稀奇。不光是她这么想，连下面的大臣都暗暗称奇，把榕后面的恭敬之词都忽略了过去。
这时，榕像拔剑似的抽出了身后树枝，恭声道：“这便是在下的礼物，但请恕罪，这件礼物不是送给城主大人的，而是另有其人。”
姜力讶异：“哦，那你想送给谁呢？”
榕清声道：“少城主姜白夜。”
“嗡。”台上一片哗然，就连姜白夜自己都处在了震惊当中。这什么情况，有人给她送礼，还在这么大场合公然的？姜白夜这辈子也没遇上个这样的事。
男子双手捧着树枝来到姜白夜身前：“这是我从家来时这下的树枝，刚好献给少城主殿下。”
姜白夜还处在发愣之中，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去接，就听到身旁一声清喝：“你拿一个破枝条献给堂堂西林少城主，是有意轻慢于她吗？”
说话的人正是姜洛羽，她话音落下，私底下就有传来窃窃私语，本来人们还觉的枝条没什么，但经过姜洛羽一点，都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
“不过姜白夜那样的人，也就配这种礼物了吧。”有人在私底下议论。
不过“当事人”姜白夜倒是老神在在，她轻轻的从榕手中接过枝条，抚摸着上面的纹路说道：“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难保不像我表姐说的那样想。”
榕轻轻一笑：“赠礼佳人，自然别有意蕴，我这颗树可不是一般的树，它上面的枝条，就算干涸了千载万载，也不会真正死去，而是一直等待有缘人，若是缘分到了，无心插柳，它自会生根发芽。”
“哦？是嘛？”姜白夜眉头一挑：“我听不出来，你是在夸赞你的树神奇呢？还是说我是那个有缘人呢？”
榕听了，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都有吧，到底是不是有缘人，种下不久知道了。”
“好！”姜白夜大喝一声：“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吧，让我看看你的树到底开不开花，我是做的了让它活的有缘人，还是做的了让你死的有缘人。”
接着，她也不拖沓，唤来两个侍卫带着榕，起身就要大步离去。
姜洛羽见状大急，这大典可都还没完呢，她想要起身阻止，可姜力的责问还是抢先一步降了下来：“大典尚未结束，你又要去哪里？”
姜白夜回首冷冷一笑，道：“大典虽未结束，但女儿该见的人也见了，该做的事也做了，该烦的人也烦了——大家都不想要女儿留在这里，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再说这种场合我还真不适应，倒不如回去种树。”
她晃了晃手中的枯枝，就像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就好像跟它相比，大典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气得姜力脸色涨红。
姜白夜要的就是姜力生气，眼看达到目的，她邪魅的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带人走了。
饶是姜力城主之躯，也好半天才回过气来，怒道：“孽障啊，真是孽障，都是你生的好女儿。”
他最后把气撒到了颜夫人身上，颜夫人也不让步，登时大眼一瞪：“干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管教的她。”
姜力怒哼一声，袖袍一甩，不想在这个事上多言。
姜洛羽见状，赶忙倒了杯酒，小碎步跑上前去劝道：“城主，夫人，你们不必动怒了，表妹她就是那个性子，爷爷死后，她心中总是过不去那道坎，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可她本质上还是善良的。”
“我倒希望她本质上是坏的。”姜力狠狠哼了一声，要是姜白夜真得坏道骨子里，他也能早作决断，把姜洛羽过继来，在重新许以少城主之位，又何必在此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姜洛羽叹息一声：“还请城主下令将白夜接回宫来，我愿意陪伴她左右，助她走出阴影。”
姜力一挥手，无言的否决了姜洛羽的请求，他低声的对身边的内臣嘱咐了什么，声音的大小刚好够姜洛羽听见。
姜洛羽惊恐的长大双眼：“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