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盛宴舌辩二
周贵妃主动请旨查阅宫册,整个事件更如云雾缭绕般看不通透了。
堂下之人,除去命妇内臣外,多为后宫嫔妃,对宫册也大多有所了解。此时纷纷在记忆中搜寻,也对玥娴言及的规矩没多大印象。但见皇后言之凿凿的神态,一时也有些难以确定了。
皇上得周贵妃请旨,并未言语,冷凛的目光看了一眼伺候在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夏子。
小夏子会意,立即领旨向殿外走去。
在等候小夏子取来宫册期间,殿内气氛略缓少许,堂下窃语声隐隐响起···
“宫册内真有这条规矩吗?”有人低声细语言道。
“还真不太清楚,皇后说的如此肯定,或许是有的···”继续有人悄声回应。
“可是贵妃娘娘执掌后宫多年,怎会不知道有此规矩,难不成皇后故意如此言语,想拉个垫背之人同罪···”看来新后玥娴在后宫中的威望的确有待提升,也不知是哪位大胆的嫔妃,竟敢如此妄言。
堂下人数众多,人人均七嘴八舌的低语,高坐于堂的玥娴放眼望去,只隐约看见堂下娇颜微颌,声声窃语传来,却并不能确定言语出自何人之口。
对于堂下隐约传来的各种说法,皇上并不理会,想当年柳皇后在世时,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他整日忙于前朝政务,何时操心过后宫琐事。今日玥娴提出有此规矩,皇上也有些恍惚起来。
正在此时,堂下突然传来一声轻呼,虽然说话之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清晰的传到堂上帝、后的耳中。
“啊,难不成前些时候有关皇后癔症的传言是真的?否则今日怎会生出如此奇怪的乱事?”
此言一出,窃语声骤停,众嫔妃无人敢接过话题继续言语,但一双双满含质疑的眸子,却向玥娴投来。
言语之人必定别有用心!玥娴眉梢微锁,凤眸里冷光微闪,向堂下望去,试图搜寻出说话之人。但是堂下人头攒动,却寻不出是谁人如此胆大无状。玥娴只能从声音出判断,此人位于堂下右侧,听口音很是陌生,看来自己并不认得说话之人。
周贵妃闻言,唇角微不可见的轻轻一挑,向玥娴投去隐含挑衅的目光,轻声言道,“皇后,您确定宫册中真有记载吗?若是您凤体微恙,记忆失误,此时向皇上回禀请罪,倒还不迟。倘若稍后取来宫册,查证并无您言中的规矩,到那时,失的不仅仅是皇后一人的颜面,更是大庆朝天家的体面了。”
周贵妃与玥娴相隔最近,声音又放的极低,因此玥娴听得明白,堂下之人却无人能闻。
玥娴丝毫不被周贵妃之言所动,淡声笑应道,“周贵妃放心,本宫早己康复,记忆更是好的很,连前世发生的一切也犹在眼前,更别说眼下这点小事了。”
言毕,意味深长的看了周贵妃一眼,似笑非笑的抿了抿殷红的双唇,好似还有万语千言未尽一般。
关于前世今生的言语,在任何人听来,也只是一句戏言罢了,但当周贵妃迎上玥娴的目光时,心底却不由自主的一阵悸动,下意识的颌首回避着对方笑盈盈的目光,低声喃道,“皇后娘娘真会说笑···”
正在此时,小夏子双手捧着厚厚的一本黄绢封面的宫册进入泰和殿,“启禀皇上,奴才己呈来宫册。”
皇上望着小夏子手里约有半掌厚的宫册,侧身对玥娴言道,“皇后,宫册己在眼前,你即刻查出适才言及的宫规。”
小夏子将宫册高举过顶,埋首鞠身向玥娴走来。
“小夏子,你来照本宫指示翻阅。”玥娴身形未动,云淡风清的对小夏子言道,随即微微抬手轻挥,示意小夏子不必上呈宫册,只需在堂下即可。
堂下众人闻言,均微微一惊,宫册内事无巨细的记载了,自本朝开国以来各种场合的大小宫规,更有历代中宫后主添加的法则与批录,总算下来,条约当以千条计算。若想查阅个中某一条,定会费上好一番周折。
可此时,皇后却并无亲自翻阅的意思,而仅是让小夏子在她的指示下翻阅,难不成繁琐冗长的宫册内容,她早己了然于胸,即使不看也能记得某条在某页?
周贵妃惊异的向玥娴望去,说什么她也不肯相信,眼前这位初入后宫的新后,能在入宫一个月的时间,经历了失宠,猫患,以及受辱闭宫,癔症传言的乱事后,还能将枯燥无味的宫册全部记下,并倒背如流。这怎么可能!
玥娴并不理会众人的惊异,以及周贵妃略显怪异的目光,沉声言道,“大庆朝宫志录,第五百八十页,三十八卷附一百九十九条有此记载。小夏子大声念出来!”
小夏子一手抱着厚重的宫册,一手快速的翻动着册页,好一阵哗哗书页翻动声后,终于翻到了玥娴言及的那页。
小夏子仔细看了看,随即眸子里闪过一丝讶然,微微抬头向玥娴投去敬偑的目光,方才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大庆朝宫志录,第三十八卷附一百九十九条,新生皇嗣恩封福祉,于月宴当日,帝后需将恩封福祉呈于太庙祭拜。而位列中宫执掌凤印者,需于月宴吉时之前,沐浴更衣焚香叩拜先祖,并上呈福祉沐于焚香之上,以告慰先祖神通,祈求列代先祖庇佑大庆子嗣兴旺不衰,永享千秋万代之尊!”
而后,小夏子恭敬的将己翻到此页的宫册托起,对皇上回道,“皇上,奴才己尊皇后的懿旨念毕,请皇上亲自过目。”
“什么?竟然当真有这一项,怎么可能,臣妾岂会记错!”周贵妃终于有些慌了,若她并未执掌凤印,并且无意于中宫后位的话,有所遗漏倒算不得大事。
可是她偏偏觊觎于后位多年,而且暂掌后宫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如今却爆出她连皇嗣恩封福祉的事宜也未曾知晓通透。那还何以担当主事后宫的大任?
皇上接过小夏子呈上的宫册,上下略微一扫,冰冷的眼神转瞬间竟转为暖意浓浓的柔泽,轻轻点头,沉吟道,“没错,皇后果然没有记错。”
周贵妃以及堂下众人均不明白,皇上为何在看过宫册后,为何前后神色骤变,无非就是几条规矩而己,为何会左右皇上的心绪。
皇上的神情全数落入玥娴眼中,心底不由得腾起难言的酸涩:皇上,旁人不知您为何神情骤变,臣妾却明白非常···
原来,宫册内原本的记载,仅是将福祉上呈太庙享香火祭拜即可。至于后面,由主事后宫者,将福祉沐于焚香之上的规矩,却是她前世为后时,在身怀六甲之即,查阅宫册,临时批录上去的。大庆朝后宫法则,经历代后主之手,多少都会因当时的情况,而被后主批录更改某些条规。因此,先皇后此举并无不妥之处。
只是在添录此条以后,先皇后还来不及向皇上回禀,便出现待产的预兆,接紧着诞下二皇子,而后导致血崩以及薨逝。一切来的如此突然,周贵妃自然并不知晓宫规里多了条规矩。
而皇上,自然是乍一看见先皇后的亲笔批录,勾起了当年往事,而心生缅怀。
“爱妃,看来这些年,你对后宫事务的熟知还是不够的!”皇上很快收拾心情,脸上柔情微敛,将手里的宫册递向愣在一旁的周贵妃,沉声言道。
皇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击在周贵妃心坎上,周贵妃当即面色发白,讪讪的接过宫册仔细看了起来。
页面下方,艳红绢秀的朱砂小楷,整齐的添录在下。熟悉的字迹,红的眩目的字体,刺的周贵妃双目生疼,贱人柳紫苏,想不到你死了还在与本宫作对!
周贵妃紧握着宫册的双手因心中暗恨,而逐渐加大力道,使得指节也泛起了白节。
“周贵妃,你看仔细了,本宫所言可是无误?”玥娴柔柔的声调适时的在周贵妃耳畔响起。
神思猛被打断,周贵妃迅速将满腔恨意掩了下来,顺手合上宫册,沉声言道,“这条规矩,乃先皇后当年不知何时添上去的,臣妾事先并不知情···”
说话间,周贵妃突然似记起什么一般,猛的抬头对玥娴言道,“皇后,臣妾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但说无妨。”玥娴应声,突然感觉周贵妃原本沮丧的心情微转,好似又有了生气一般。
“臣妾不明白,皇后您既然对如此细微的规矩都了若指掌,不用亲自翻阅,也知道记录在那页那卷。那为何会连金蟒束冠只能由皇上恩赐一事却不甚明了呢?难不成,皇后您并非不懂规矩,而是故意赐封金蟒束冠?”周贵妃脸上郁色尽消,心里突然涌起反败为胜的喜悦。
这句话上算是说到了点子上,皇后对宫册内容熟知,在场之人看的真真切切,就连太后也对皇后能在短短时间内熟背宫册内容而满眸赞色。
如此一来,反之,她以金蟒束冠为福祉恩赐,便不再是不知者不为过,而是有意逾越圣上了。难不成她当真仗着身后有正远国撑腰,不将大庆天子放在眼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