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人类的缘分错综复杂，但悲喜大多相同。同一时间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金戈数十层高楼上，巨大的落地窗前也倒映着两道无法入眠的身影。
风至港口，一览无余。
孔佑与江清晨相视一笑，调侃道：“大晚上的拉我过来，不会真想让我在公司加一夜班吧？”
“外面风急雨骤，你下去不过是给拥堵的交通当分母，给警察叔叔添乱，还是好好待这儿，为公司做建设吧。”江清晨一边说一边递过咖啡，“再说这个时候任由你一个人独处，不会胡思乱想吗？”
孔佑扬眉，捧着纸杯深吸一口气，咖啡的香浓直入肺腑。他笑着说：“我一个男人能乱想什么，倒是你，心里不是滋味吧？”
他兴味的目光上下打量她，浅米色薄针织衫，成熟女人的温柔色，明显是二人行才有的选择，“早上才从江州回来，晚上就约了人见面，至少提前一周预订情侣标配的网红餐厅，花了不少小心思？”
“你好意思说我？有些人，人在国外就已经提前一个多月预订香奶奶的新品，临到头来怕把人吓跑，还得藏在花下面送礼物，这心思一拐十八道弯，花得少了？”
“那也比你好，打着工作的旗帜私下约会。”
“你都跟人家网聊三年多了，还在原地踏步，好意思跟我比？”
“怎么，现在是比谁更惨吗？”
江清晨瞪他：“谁让你挖苦我。”
孔佑摆摆手，讨饶一般朝她碰了下咖啡杯。两人视线相交，颇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怎么这么赶巧，青梅竹马同时遭遇恋爱危机？关键对方也正好是当事人。
孔佑摇摇头，咖啡有点苦了。他手肘支着窗台，转身问她：“你跟他认识没有多久吧？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
她说不清楚对章意是什么时候产生了一种只有对男人才有的想法，一开始只是觉得他涵养好，周到礼貌，即便几次拒绝她的邀约也没有让她感到难堪，而且相处起来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真正对他的印象发生改观，大概是在金戈工厂的廊桥上，当他毫不客气地预判她的失败时，她的心脏忽然划过一丝别样的感觉。
她欣赏他的进退有度，也爱慕他的沉着内敛。
江州之行，与其说是为新品牌铺路，倒不如说是她以公谋私的一次示好。想让他开心，也想让他坚定，想跟他站在一起，更想跟他一起去往未来。
“想得这么长远？好像对你这种女强人而言还是第一次。”
江清晨没有矫情，点点头道：“我承认，没有预谋的心动最致命。”
“啧，看样子我这情敌有点东西。”
江清晨警告的眼神下一秒扫了过来，他忙举手投降，说：“就是欣赏的意思，我跟他不熟，改天好好会会他。不过既然对他有想法，今晚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你不懂。”
“嗯？”
“感情里机会不是让出来的，是争取来的。我往后退了一步，是争取再一次见他的理由。况且就算我不让，他们就没有机会私下相处了吗？与其让自己胡思乱想，等着不知道哪一天给自己判死刑，倒不如帮他们一把，这样不论结果好坏，睡一觉明天就能知道答案了。”
她看似豁达，在这种事情上坦然又诚实，可他莫名觉得她有点紧张，否则连轴转了几天的人，这会儿应该早就哈欠连天，而不是大半夜不睡觉，非拉着他消遣吧？
作为竹马，他当然不会戳穿，只是忍不住想笑。江清晨是什么人？多年的默契一下让她看破他的心思，手一抬就要捶他。
他终于笑出了声，被追赶着说：“江清晨，你也有今天！”
“反了天了，老板让你站住你还跑，不把老板的威严放在眼里吗？”江清晨随手把咖啡放在一张桌子上，脱了高跟鞋，赤脚去追他。
落地窗外电闪雷鸣。
她猛的一惊，停住了脚。孔佑见她捂着肚子蹲了下去，想也没想冲到她身旁：“怎么了？是胃疼还是阑尾疼？”
她是工作狂，身上的毛病他比她还清楚，胃病调养了好几年不见好，慢性阑尾也是，每每让她去做个彻底的检查都说没时间。他左右张望，下意识找药。一回头撞见她促狭的笑，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你怎么这样？”
江清晨拽住他耳朵：“还跑不跑了？”
他气鼓鼓的，不肯搭理他，反手拍掉她的手。江清晨轻咳两声：“我没骗你，胃真的有点疼，又是咖啡又是酒，在江州的时候加起来拢共没吃几顿饭。”
可即便知道她在装可怜，他还是无奈，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定，去她包里翻出药片，倒了热水送到面前。江清晨笑着看他：“不生气了？”
“无聊。”
“你才无聊，明明是你先笑话我。”
“口口声声自称是我姐，这种事情上面怎么不谦让我一下？每次斗嘴你都不服输。”
“喂，你的绅士品格呢？被狗吃了？”
他甩甩药片：“嗯，喂狗了。”
说到底还是气不过，他又道，“就因为我笑你一下，你鞋子都不要了？”他把她的高跟鞋捡回来，尖对尖摆在一起，看得直发笑，“明天早上员工上班一看，老板的鞋子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躺在过道里，一整晚的雨，外面道路堵塞，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啧啧，这么一来我看办公室恋情是肯定坐实了，说不定还要传出你已经隐婚的消息，到那时看你还有什么威严。”
江清晨一想还真是，羞恼地捂住脸，拿脚踹他：“要你管？”
孔佑一把握住她的脚踝，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放低声音道：“怎么不要我管？半个小时之前进楼刷卡的时候，你脚滑了一下，我扶住了你，你当旁边的保安是瞎子吗？”
江清晨忍俊不禁。
“怎么？跟我传绯闻还亏待你了？”
孔佑故作夸张地抱住胸口，义正言辞道：“别以为你是老板我就屈服！”
“去你的！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怎么了？”
“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们今晚的表现有那么明显吗？”
孔佑背靠着桌子，双手抱胸，思量了一会儿，到底是骗不过自己低落的心，坦诚道：“其实在回来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她有喜欢的人，我怕再不回来就一点机会也没了，所以……”
“所以你是因为她才接受我的邀请？”江清晨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孔佑看她一眼：“算是吧。”
江清晨突然想要感慨一句见色忘友，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幼稚，想了想到底没有对他的行为作出什么评价，只是问道：“那你怎么确定那个人就是章意？”
“喂，我看起来像是脑力低能儿吗？他们全程几乎没什么眼神交流，这种是正常的朋友关系吗？”
“那你觉得徐皎对他，是不是……”
江清晨迟疑不定地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暴雨来临的一刻交接，彼此视野渐渐模糊。过了不知道多久，安静的空间响起一声叹息。
“应该是很喜欢的人吧，才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是疑问还是笃定？
谁也不知道。
之后连着几天徐皎没有出现在守意，老严先还天天和刘长宁嘀咕是不是生病了，到后来明面上不提，私下里一直戳木鱼仔，让他去看看徐皎。
刘长宁拦不住，朝老伙计吹胡子瞪眼，恨铁不成刚。
老严直嘬牙花子：“你凶我也没用，我这媒人还没当成，怎么能说来就不来了？再说那丫头也不是虎头蛇尾的人呀。”
“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
刘长宁压低声音道：“你没看见小章不高兴吗？”
“是有点，不过小章本来就没什么脾气，高不高兴的我也瞧不太准。”
刘长宁从他手里夺过酒杯：“你别喝了，成天这么喝，越喝越傻，眼睛留着有什么用？”
“别别别，我不喝了，你别摔坏我的杯子，古玩城淘的，好大价钱！”老严一手拿上蒲扇，逮住刘长宁不肯松手，“你的意思是，那丫头不来这儿是跟小章有关？”
刘长宁一脸讳莫如深，老严跳脚：“这、这怎么行？小木鱼怎么办？”
师徒两个喜欢上同一个女孩，女孩为了不让师徒反目，因此一走了之？老严联想到这感人泪下的剧情，一连三叹。
刘长宁一看就知道他的脑袋思量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摇摇头，掰开他的手。
两人正在院子里拉扯，章意忽而走了进来。
像是刚洗完手，手还湿着，既没擦干，也没抹护手霜。老严一瞧顿时心虚得没边，摇着扇子假模假样地溜达起来。看章意进了房间，他用口型对刘长宁说：“不高兴，这回我看出来了。”
“你别说话了！”刘长宁烦得朝他泼水。
没一会儿章意换了衣服出来，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刘长宁追上去问：“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儿？”
章意定了一定，好一会儿才说：“凡赛克研究实验室还有点……”
刘长宁见他语速迟缓，显然是没找好由头，赶忙接道：“哦，我想起来了，是给他们的计时码表做技术支持吧？评测还没结束？”
章意低下头，应了一声。
刘长宁说：“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章意一走，老严立刻道：“凡赛克的计时测试不是前几天已经做完了吗？怎么今天又要去？”
“你还看不出来？”
“什么？”
“就是因为你叨咕个不停，小章出去躲清静呢！”刘长宁望着阴沉沉的天，气得发颤，“这破天气，什么时候才能放晴？一个个的不着家，还像什么样！”
老严扁扁嘴，有些委屈，缩在一旁附和：“就是，烦死了，这些年轻人就不能消停点吗？酒都没得喝了。”
刘长宁吼他：“你又嘀咕！”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你别生气，小心伤肝。”
“木鱼仔呢？”
“啊？”
“啊什么啊？别跟我装蒜。”
在刘长宁把刀取出来之前，老严吓得直接躲进了房间，还不忘抛下一句，“我让他去找那丫头了……以你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