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阎王神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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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铁石抱着阎王神医,一路飞奔到天涯,觑准羊皮人偶所在之处,跃了下去。他此时已存必死之心,哪里还顾得上有沒有人跟踪?一落到人偶之上,他立即一指戮出。羊皮登时被他戳了个洞,咝咝声响中,两人飞速向谷底落了下去。

鬼音娘子正挥舞着一棵藤条,驱赶着蝇虫,不让它们靠近江玉楼。这些小生灵倒是无处不在,远较人的生命力为强。

辛铁石一落地,便将阎王神医的穴道解开,道:“在下朋友的琵琶骨被人折断,请前辈施以援手,速加救治。”

阎王神医穴道虽然解开,但他的身子仍然丝毫不动,似乎连辛铁石的话都沒听到。

鬼音娘子有些不耐烦:“你可知我们魔教有三十六种酷刑可以让人生不如死,你想不想一一试试?”

阎王神医淡淡道:“古人云弱丧而归,安知死为苦、生为悦?疾病痛苦,不过是故乡音书,召魂兮归來,又何必强加医治?所以我宁愿做阎王,不愿做神医。”

鬼音娘子一呆,什么死苦生悦,这些鬼道理可从來沒听说过。但阎王神医不愿为江玉楼医治,却是一眼就看的出的。

鬼音娘子一咬牙,冷冷道:“你若是真的不肯出手,就莫怪我无情了!”

阎王神医淡淡道:“就算你能逼我救他,我救人时只要略做手脚,生不如死的就是他而非我,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得?”

鬼音娘子一呆,阎王神医缓缓在羊皮人偶上坐下,道:“我既为医,自然会救人。只要你们符合了我的规矩,我就救他一次又何妨?”

辛铁石脱口道:“什么规矩?”

阎王神医缓缓道:“生多辛苦,何如死之安乐?世人贪生怕死,不过是因为凡世中有种种羁绊痴留。等无所留恋、无所珍视时,便会觉得生不如死。你要让我救他,就须献出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辛铁石喃喃道:“最珍视的东西?我还有什么可珍视的?”

阎王神医摇头道:“不,你有。”

辛铁石苦笑道:“若是你觉得有,那你就拿去好了。”

阎王神医凝视着他,这道从薄纱中传出的目光似乎通透之极,竟然直射进辛铁石的心底。

阎王神医淡淡道:“你最珍视的,就是你师父的养育教导之恩。我要你从此之后,再也不对你师父存着感恩之心!”

辛铁石一震。

从此再不对师父感恩,那不就是要他斩断师徒之情么?

这薄纱后面,究竟是神医,还是恶魔?他惶然地看着阎王神医,一时说不出话來。猛地,一阵霹雳声冲天响起,他吃惊抬头,就见几团炽亮的雷火从天而降,轰击在四人的身侧。那羊皮人偶受了火炽,立即燃烧起來。

鬼音娘子脸色一变:“江南霹雳堂!”

阎王神医缓缓走近江玉楼:“我现在开始救治,你若是想保住他的胳膊,最好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他从背后取下一个小小的木箱,放在地下打开,从中取出一只玉瓶,刚旋开盖子,立即一股幽香透了出來。他用一只小小的金匙舀了半勺,仔细地涂在了江玉楼的肩胛上,然后从木箱中取过一柄银刀,将他的肌肤划开。

江玉楼鼻息微微,竟然丝毫都不觉得疼痛。奇异的是,肩胛划开之处竟然连一丝血都未流出,那血肉全都化成玉膏之青色,就如一团软玉一般。阎王神医手指灵活地挑动着,避开血脉纠结之处,银刀划到了断裂的琵琶骨处。

这瞬息之间,救治便到了紧要关头。辛铁石知道的确也不应该让阎王神医受到打搅,若是一刀划错,只怕江玉楼就会终生残废。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跨了出去。

就算是死,他也要守住谷底,不让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长剑已折,辛铁石手中空无一物。他折了一段枯枝,眼见对面闯來一群红衣汉子,心中反而一宽。

只要不是熟人,他心中的愧疚之情就不会那么重,便可放手一搏。

倏然一团火光扑面而來,辛铁石手抬处,枯枝已然抵住了那团火光,只觉一股强猛巨力呼啸而來,他手腕一沉,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诀窍,枯枝尖端连接划了几个小小的圆圈,将來力抵消。

火光嵌在枝尖上,宛如一只熊熊的火把。辛铁石手指处,只见当先一人,虬髯怒张,大叫道:“江南段五,來捉九华孽徒辛铁石回去!”

辛铁石眉头皱了皱,心中暗怒,冷冷道:“江南霹雳堂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他这几日迭受不白之冤,无处宣泄,当真郁闷之极,此时见段五言出无状,便不再打算手下留情,枯枝一摆,向段五刺了过去。

段五世袭霹雳堂堂主之职,火器之能冠绝天下,哪里受过别人闲气?日间见辛铁石已然重伤,便沒将他放在眼里。哪知道九华山武功本就有不可思议之能,辛铁石更是九华老人得意弟子,倾囊传授之下,这一柄剑实已有了极高的造诣。此时只见枯枝刺出,平平无奇,但暗里已锁住了段五前后左右所有的去处。

段五身怀火器,自然沒将这毫不起眼的一式放在眼里,尚还不愿动用雷火之威,抬手向那枯枝上挡了过去。哪知就在他手刚接近枯枝的瞬间,那枯枝倏然不见!

他背上一痛,已然吃了狠狠的一记。

段五哪里受过如此折辱?狂吼一声,回手一拳打了出去。耳听辛铁石冷笑之声不绝,身上、脸上又连接吃了几记。这几下虽未伤及根骨,但在他的手下面前,让他如何能忍?

段五一声虎吼,探手向鹿皮囊中,欲取火器应敌。

刹那之间眼前棍影飞动,辛铁石攻势倏然疾动,连接几十招,招招击在段五身上,段五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却哪里还能取什么火器、应什么敌?

突然半空中传來一声凄厉的鹰唳之声,辛铁石陡然就觉身上一凛,他尚未來得及躲闪,一道霸悍的剑气已透空而下,将他全身笼罩住。这剑气锐利之极,辛铁石的枯枝绝不敢与之接触,当下只好矮身躲过剑气的锋芒,跟着身子斜掠了出去。

但那剑气來得迅捷之极,一旦得势,便再也不肯饶人,剑气纵横,追着辛铁石的身形噬了过來。辛铁石若是一味躲闪,绝躲不过这剑气的第三个变化!

辛铁石一声大喝,手中枯枝运劲投了出去。就听啪的一声响,那枯枝被剑气爆成粉末,而剑气也为之一窒。辛铁石就趁着这片刻空裕,飘身脱出剑气笼罩。

那人从空中落下,剑芒已然隐入了身中,辛铁石身子一震,道:“六弟!”

沙月雪紧紧盯着他,默不作声,忽然,他翻身跪倒,咚咚咚向辛铁石磕了三个头。

辛铁石大惊道:“六弟为何行此大礼?”

沙月雪目蕴热泪,嘶声道:“求求二师兄……给我一颗解药,救救我爹爹!”

辛铁石身子又是一震,呆呆道:“你爹爹已饮了井水?”

沙月雪垂涕道:“他老人家也上山來给师父贺喜,那知道……就只是一口茶……”

辛铁石叹了口气,极乐散的毒性猛烈之极,就算武林中人也抵受不起,何况沙老爹这样的寻常人呢?

沙月雪稚气的双目中充满了希冀,快速道:“只要二师兄给我一颗解药……”

但他的话语顿住了,沒有再说下去,因为辛铁石的脸上充满了歉疚与痛苦。

沙月雪一颗心坠了下去,但他仍不死心,急道:“二师兄,你会给我解药的,是不是?就一颗!”

辛铁石闭上眼睛,他实在不忍心看到沙月雪那失望的眼神。他很希望自己能有一篮子的解药,每个人都送上一颗,但是他沒有!

他紧紧攥紧了拳头,却忽然发现,他无法说出“他沒有”这三个字來!

谁会相信他呢?

沙月雪伸出的手僵在空中,他的脸渐渐由失望而转为愤怒,跟着便是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连一颗解药都不肯给我?这么多年來,我一直将你当作我的亲哥哥,我每次回家,都会把最好的礼物留给你,可你竟然连一颗解药都不给我?你……你还是人么?”

辛铁石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他牙关紧紧咬住,充满了对自己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经历这些?

----究竟是什么样的阴谋,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杀了他?

沙月雪越说越激动,他突然一声大吼,雪亮的银芒闪过,长剑倏然出鞘,化作一抹冷冽的月光,向辛铁石挥斩而下。

他此时狂怒出手,心中只充满了一个念头:杀了眼前这个人!

这个念头将他心中所有的杂念全部挤掉,无形之中,暗合了剑术的要义,剑芒才一出手,便轰然怒发暴涨,交织成一条乳白色的光晕,缭绕飞溅向辛铁石。

辛铁石大吃一惊,他霍然后退,那剑气光晕夹着浓重的嘶啸声,追袭而來,一直飞出两丈余远!辛铁石就觉脸上一冰,这道剑光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条两尺多长的伤痕,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胸膛之下!

他惊骇地看着沙月雪,沙月雪双目赤红,跟着又是一剑飙出。

辛铁石有心再退,但背后已然是江玉楼与阎王神医。就在他犹豫的片刻,阎王神医的手一偏,银刀已然刺破了江玉楼的血脉。

鲜血瞬间涌出,湮湿了本已血迹斑驳的狐裘。

辛铁石知道,自己已不能再退!

若是再退,只怕阎王神医的心神惊动,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差池,也会为江玉楼留下终身遗憾。

如果他不想江玉楼死,那他就必须舍弃。

舍弃他对九华一派的师徒之情,兄弟之义。

他能看着江玉楼死去么?

人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人。江玉楼可以为他而死,他为什么不能?

他不能让朋友牺牲在自身的利弊权衡中!

辛铁石深吸一口气,他的人突然跃出。

冷凛凛的剑光当空挥下,辛铁石就对着剑光冲了过去。但就在他窜近剑锋的瞬间,他的身子猛地一斜!他能感觉到那柄长剑就贴着他的身躯猛挥而下,只要他慢了那么片刻,他的身子就会被这柄剑一剖两半!

时机容不得他停顿,辛铁石身化一股轻烟,倏忽就飘到了段五的面前,夹手抓着他的脖子提起,跟着挥舞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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