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好大一个‘一’
父子俩没有说话,尤其是刘剧更是失去说话的兴趣,都陷入了沉默,只是默默的往前走,身后,脚下的尘土被踏下的脚步激起,而随着草鞋的抬起,慢慢散开,慢慢融化在空气中,形成淡淡的烟雾,最后消失不见。
刘畅,印证了自己的推测,心里涌起一阵悲凉,这个悲凉主要是对那个可怜的浣纱女的悲惨结局,好心施舍,却换来失去生命的代价,她也许到死都没弄明白自己的善良为什么会换来无情的灭杀。
也许,当时站在岸边看着在水中挣扎的浣纱女的伍尚伍子胥,心中可能有一丝丝良心的不安,也许,连一丝丝的不安都没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哼!十年之后,千金重谢,多么大仁大义,多么慷慨激昂!十年后的千金真的比当时的一碗米粮更贵重吗?可怕的还不是只有伍子胥有这种想法,可怕的是,这种想法居然是所有上位者想法,自己的父亲,已经被誉为善良敦厚,恭廉俭让,也有这种想法,那家能逃脱死亡,不是太子殿下不想做,而是他当时没有能力或力量这么做。
“悲兮浣纱女,无辜做亡魂;青石犹在兮,只传英雄名”
“你说什么”
“没什么”
秦、汉时,五户为邻,五邻为里,在乡村每十里设一亭。
《汉书?百官公卿表》则谓十里一亭。亭有亭长,亭长的主要职责有:查验过往旅客、货物运输、采购、文件传送、缉拿贼盗等。亭长职位不高,但是却有官印,而乡一级仅三老有印,有秩、啬夫、游徼都没有印。
“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亭,是比乡低一级别的行政单位,它管辖的范围二百五户,是十个里,而不是方圆十里。按照《汉官仪》记载,亭长可不是光杆司令,他有两名佐官,一名叫“亭父”,一名叫“求盗”,并配有五名士兵,多以服兵役已满期之人充任。
在驿道边,一个简易的草棚。棚下有蓆,蓆上有一中年男子跪坐,似在假寐。蓆边有破旧的矮塌,榻上有一个陶壶,似用来盛水。
草棚外,有一木牌,上面张贴一张用绢布制作的告示。有两精壮汉子立在路边两侧,路上行人稀少,两人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过来”
看见一大俩小三人走近,靠近木牌的一人便指那个成年人招呼道。
这一大俩小,正是刘剧父子三人。刘剧也顺从,乖乖的走到木牌旁边,神情略带紧张。木牌上张贴的是一份通缉令。上面有一人物画像,笔墨简单却也传神,一看便知是出自方家之手,只见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嘴唇这时却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在画像的右边有几列大字,分外醒目:通缉令:钦犯刘据,年三十有七,身长七尺二寸,面白皙,浓眉细目,短须髯。犯上作乱谋逆之罪。悬赏封侯爵,秩二千石,湖县官府!
原来是太子刘据的海捕文书,刘据一见,血液都沸腾起来,心仿佛要飞起来一样在胸膛里乱撞。就在昨天,他还可以从容的面对死亡,因为那时候他知道,那是必死的结局。极端的心灰意冷反而能够从容面对必死的局面,死亡未必不是一种解脱,理智能够战胜情感。
现在不同了,他的心里已经跨越了死亡的界限,对生充满了无限的渴望和对自己子女无限的爱怜,他不想死,他想活,活着看着自己的子女长大成人,活着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虽然在路上的时候,他已经对自己的面目做了改变,原来的胡须已经被他自己活生生的几乎拔光,现在只有稀疏的几根,眉毛也拔出不少,现在还有些红肿。为了掩饰,还把晒的有些发黑的面孔和脖子,用粗石反复摩擦,现在看起来很像一个红脸的落魄书生,他可以坚信,就是父皇、母后都认不出他们来。为了改变走路的姿态和身形,他甚至在草鞋里加了一根木棍,这样,走起路来,不自觉得一跛一跛的。
他自信绝不会被认出。但凡事都有意外,这种海捕,不是仅仅靠伪装就能逃脱的,不是你伪装得与原来有多少不像,而是人家只要觉得你有一点像就足够了,甚至仅仅感觉你有些神似就足够了。
宁可错抓一千,也不会错放一个。这种海捕要做不是精确的抓捕,而是要把所有的可疑全部集中,在慢慢的遴选。而官府能够轻易地把所有的可疑之人都找出来,靠的不是什么觉悟,什么道德、什么爱国精神,告示的最后一句话“悬赏封侯爵,秩二千石”。
侯爵是个什么东西,那些黔首不一定知道,秩二千石,他们可是明明白白的知道,在汉朝时期,后宫最低等级的宫女的年俸禄,是192斛,“斛,十斗也。”也就是192石。七口之家可以吃五年。二千石呢,可以够吃五十年!所以,重赏之下,几乎没有逃犯可以逍遥法外。
“叫什么名字?那个里的?干什么的?可有验?”那人疑惑的看着刘剧背在身上的刀和弓箭。
“我们是山里的猎户。没、没有验。”刘剧心里虽然有些紧张,也还镇定,一路上早把可能出现的情况作了应对,可不敢说自己是哪个里的,整个泉鸠里,就二十五户人家,万一有一个知道泉鸠里的人,必然无法自圆其说,说其他里,也存在风险。还好,有两件道具,猎户住在山里,没人认识也很正常。
“没有验?那个里的?”士卒抬眼皮看了一下刘剧的脸,倒也没太大的吃惊。验,是先秦留下来的一个身份证明,本朝虽然也在使用,但已经不那么严格了,主要是士绅和有一定身份的人在用,用于证明自己的身份,一般平民很少用,所以,刘剧说没有,也没继续追问。
“我们没里”刘剧压住心情,平静的回答,心里却紧张的要死,这个问题才是关键,能不能过关,就看对方对这个问题的处理了。
“没里?是逃户?!”那个士卒果然提高了警觉,没里、没验,不是神仙就是逃犯!看他那个损色,肯定不是神仙,那就是逃犯。
听见这个士卒提高了声音,另外一人也急忙走了过来。做好就地抓捕的准备。
他们不仅可以抓逃犯,也要抓逃户。开什么玩笑,都当逃户了,我们吃谁去?不对,不对,谁为大汉朝廷做贡献!
“不不是逃户,我们祖辈就住在山里。”刘剧不禁后退一步,赶紧解释道。
“我看你们就不像猎户,猎户哪有像你们这样斯文的。老实说,你们到底是谁,这方圆十里,没有我不认识的。”
“我们真是山里的猎户”刘剧心里有些胆怯,声音不由有些颤抖。
“猎户?你说是猎户就是猎户啊?谁来证明?你把那个弓拉开我看看!”
“好好好,我就拉给你们看!”一听让他拉弓,刘剧赶紧答应。拉弓,他没问题,太子太傅是干嘛的,就是专门教他拉弓射箭的。什么百步穿杨他做不到,把弓拉圆,他是没问题的。就是射几箭也没问题,射不射的中,就不好说了。
刘剧赶紧把背上的长弓取下来,左手抓住弓背,拇指扣住弓弦,两臂较劲,就要开弓。
“等等、等等!”刚靠过来的那个,出言阻止。
就在刘剧和最先上来盘问的士卒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后者伸出一只手:“拿来我看看。”
后者接过长弓,用手掂量一下,然后双手一较劲,居然也开了个满弓。
“不错,这可是上好的三石弓”说完,将长弓递给刘剧,意思是让刘剧也拉一下。
刘畅拉着哥哥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看到这里,也不仅暗暗点头,看来此人也必定是军伍出身,而且是军伍里的佼佼者,能随手就开三石弓的人,双臂必然不下三百斤的力气。看来,这个关不好过。
后者这个随手动作,给了刘剧不小的压力,三石弓,说实话,他也能拉开,但绝对不会像那个士卒那样轻松惬意,要是拉不开,今天就真的没法过关了,说自己是猎户出身,居然开不了三石弓,自己的谎言必然被揭穿。
于是,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然后,右手紧扣弓弦,左手慢慢推出,同时,将右腿微微弯曲,做了个标准的开工姿势,也开了个满弓。
“看来你真是猎户,在我们这个亭,也有在册的猎户,唯独没有你,哼!是猎户不假,更可能是逃户!”开弓者突然厉声喝道。
这一声历喝,几乎将刘剧吓傻了,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如果回答。
旁边的刘畅也被这一声历喝吓了一跳,刚才不还是好好地,怎么一下就变脸了,暴露了?!他急忙左右瞟了一眼,发现那个亭子里,还有一个人,还在那里一动没动。刘畅的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诈!”
“父亲,父亲,”刘畅看着被诈蒙的父亲,呆立当场,就走到刘剧的身边,用手拉了一下父亲的衣襟,仰起一副天真烂漫的脸,问道:“什么是逃户?”
“哼!什么是逃户?就是逃在深山不出来的,就是逃户!
小孩,你说,你们一家人是不是躲在山里不出来?”后来者做出一脸凶狠的样子,盯着刘畅
“我我们这不是出,出来了吗?”刘畅也很配合,装出被吓坏的样子,赶紧躲到父亲的身后,胆怯的回答。
“那以前呢?你们是不是一直没出来?”后来者侧过身子,依然盯着躲在背后的刘畅,继续恐吓。
“以前?以前是谁,我,我不认识。”刘畅缩着脖子,把脑袋埋在胸前,浑身居然在瑟瑟发抖。
“以前?以前就是。。。。。以前就是以前,不是谁。”佯装凶恶的士卒,一下子卡住了,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那你们今天出来干嘛?”看见同伴憋住,另一个接着问道。
“父亲说,带我们进城。”刘畅从父亲的背后伸出半个脑袋,但还是怯生生的样子,低声回答。
“进城干嘛?”
“父亲说,进城买竹子?”
“买竹子?买竹子干嘛?你们住在山里,买竹子干嘛?”
“父亲说,写字要用竹子”
“写字要用竹子?”那个温和一点的士卒不解地看着他的同伴,看见后者也是迷惑地摇头,又看了一眼刘畅:
“你认识字?”
“当然了,我认识很多字。”刘畅好像不害怕了,从父亲的背后站了出来,还故意挺直了胸脯,很自豪的回答。
“那,这个字念什么?”士卒甲,也就是那个装白脸的士卒,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横,然后问道。读书人,他们可不敢太放肆,没有一点背景的人家,谁读的起书。但就此放弃,也不甘心,于是就决定考一下刘畅,看他是不是真的识字。
“不知道”刘畅一脸迷茫的样子,看着躺在地上几尺长的大大的一个‘一’瑶瑶头。
“连‘一’都不认识,你还说你认识字?”两人好像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大叔,你好厉害啊,你们家的“一”这么大,我们家的“一”,没这么大,就,就这么大,一小节。”刘畅拍着小手,大声说,好像完全忘记了害怕,还用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自己家的‘一’是多么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