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分寸
已经九十多岁的老大人身体早就进入了衰减期，身躯和骨骼都开始萎缩。
周北看过他年轻时候的照片，高大英俊，可是如今身体不要说一米八，最多只有一米六。
让周北不敢轻视的是第一眼见到他时的眼神，还有就是他的身上干净无味。
开始腐朽的老人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膻味道，这不是哪个人能控制的，当身体的机能进入最后的衰落，这股味道就有了，无论是洗澡还是喷香水，都掩盖不了这股味道。
而李源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断气，身上却干净无比，闻不到一丝异味。
这就代表他的生命力还很旺盛，所以，他的衰落只是表面的演示。
沿着幽静的青砖路面前行，周北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手臂。“老大人老骥伏枥，李指挥使风华正茂，这个朝廷，还需要你们来稳定。”
老大人呵呵笑道：“真是个小滑头，不过，没有让我和陛下失望。为官之道，在乎秉持初心，更在乎随机应变。没有本心，失却中正，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只是石头一块。
官场云谲波诡，处处都是陷阱，诱惑，只有一腔热血，是成不了大事的。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也盼你不要浪费了陛下的重视。”
在他们周围有五个宫女，两人的话题不敢谈的太深。老大人这番话就有些交浅言深，但从他的年龄，资格，说这番话不为过。
周北对上了他的目光，笑着点了点头。“小子唯求无愧此生，老大人的话，小子铭记心中。”
他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几个人都安静地走向了右上门，被护卫的锦衣卫和羽林卫两班护卫恭送出城门。
城门外有一座带顶的木制栈桥，衍伸出了护城河，两边树木茂盛，远处却能看到灯红酒绿的城市灯光。
相比另一个世界的繁华，大明的夜景更让周北沉迷。
那个世界的城市固然比大明先进，但是战争带来的创伤让古韵几乎消失殆尽，后来的城市求新求变，千篇一律，没了底蕴。
而大明的城市虽然少了一些繁华，却保留了无数的古韵，一块石板，一座小桥，或许就是一个故事。
隔着皇宫的护城河，小桥的另一端就是锦衣卫的总部。
方方正正的六层建筑有西式的框架，却有东方的廊檐，古朴端重，江南风韵。
从背后看，锦衣卫有三个院落，每个院落都是六层楼组成的回字形建筑群。
周北与老大人进了最北边的一个，这里有锦衣卫内部的一个招待所，但凡锦衣卫上下到京城来复命，就住在这里。
刚进院落，一个白胖，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就飞快地迎了上来。“老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老大人微微点了点头问道：“房间安排好了？”
他行了一个军礼，才放松了下来，视线还扫了周北一下。“刚接到宫中电话，最好的套间安排了两个。”
周北抱拳相询：“今日我母亲与大兄也入住这里，不知可方便带我去见见。”
老大人转身说道：“此事不急，我会让人跟他们说一声。”
周北这才知道自己有些冒失，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虽然皇上对他很亲近，可是在这个帝国的中枢，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限制。
这里不是偏僻的东洲，一言一行都要注意。
房间是位于二楼顶头的一个套间，出乎意料的豪华，里面的家具都是贵重木材制成，床上的寝具，浴室的卫浴，都是著名品牌。
东侧的窗户正对着皇宫的皇宫西南的一个城楼，城楼的灯光轮廓，下方的绿树，小河，景致非常迷人。
房门被敲响，传来了老大人的声音。“云山伯，睡下了吗？”
周北已经非常疲惫，脑袋嗡嗡作响，沉重无比。
他刚观察了一下房间的环境，澡都不想洗，就想倒头大睡。
可是老大人这个时候过来，显然不是闲聊的。
他陪着自己一起前来，一起住在这里，很显然是有任务。
周北打开了房门，恭敬道：“今日见了陛下，心潮澎湃，难以入眠。”
老大人打量了周北一下，走向客厅的沙发笑道：“如今的你神色疲惫，心跳都比白日慢上少许，显然疲惫至极。不过，哪怕长话短说，我也要跟你交待一番。”
周北跟在他的身后来到沙发旁边，从暖瓶里面倒水洗了两个杯子，又倒满了水。
把杯子放在了老大人的面前，周北也坐了下来。“指挥使大人在东洲就对我指点颇多，来到应天府又受到老大人厚爱，实在感激不尽。”
“都是为陛下，为大明，即便有些私人友谊，也放在心底，不要随口而出。”
周北楞了一下，有些明白了过来。“老大人的意思是不要结党营私。”
“孺子可教。”老大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与我等不同，我等无论如何折腾，都动摇不了制度，动摇不了皇权。
高祖能以一己之力，创下大明千秋伟业，固然是他英明神武，却也跟他接受的教育息息相关。
当今陛下对高祖一直视为榜样，却也深知追赶不上高祖的脚步。
你是陛下的希望，但从某种程度来说，你也是陛下的威胁，明白与否？”
周北沉吟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所以我需要谨言慎行……”
老大人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不，陛下需要的是你的能力，不希望你固步自封。你要做的不是谨言慎行，而是像我李家一样，做一个孤臣。”
看懂周北似乎有些明白，老大人又说道：“这数十年来，优秀的文臣武将数不胜数，忠诚的家族层出不穷。可是，无论是谁，都没有触动我李家的根本。我李家，永远是陛下最信任的。
论级别，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二品大臣，可是，论权势，没有人能比得过我李家。这不仅仅是我李家有皇室血脉，更因为我李家从来都只忠诚陛下。”
周北沉声说道：“也就是说，我如果想要的到陛下的最大程度信任，除了要留下家人当把柄，更要积极融入皇室？”
老大人呵呵笑道：“你才不到二十岁，情啊爱啊自然看重，可是，若想实现心中报复，并不是埋头苦干就能实现的。
在这个过程中，有许多挫折，磨难，或者说考验。陛下因你之能重视你，可是大明并不是非你不可。如何掌握好与陛下的关系，距离，这可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在岛上，是李基的暗中支持，让周北有了更多野望。可是刚到应天府，他的父亲却又当头一盆冷水。
这似乎很矛盾，却又并不矛盾。
中间的核心就是分寸。
周北却知道，他们都是好心，但自己有资格要求更多。
因为自己不仅仅有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和经验，更有一个空间当底气。
李家父子不知道空间的存在，所以只是以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他们的经验来教导自己。
可是皇帝知道空间的存在，对自己的容忍度就更高。
因为他知道，他就是皇帝，也杀不死自己。
当然，这些不能作为条件，这会触动陛下的底线。
他是想要借助陛下实现人生价值和抱负，不是跟陛下结仇的。
李家父子的经验，对周北来说，依旧重要。
锦衣卫里，老大人还在跟周北谆谆教导，皇宫里，正德一改在周北面前的威仪，略带沉重地来到了东宫的永福宫。
东宫前殿是文华殿，原本是为太子寝宫，如今也是皇子们生活的地方。
文华殿向北，就是兴庆宫，是高祖皇帝登基之前的寝宫，也是东宫最大的建筑群。
在高祖大行之后，这里就被封存，里面存放了各种秘密资料。
兴庆宫旁边有两座稍小的宫殿群，紧邻后宫区域，是公主们的住所，永福宫就是其中之一。
正德原本以为用一个漂亮公主就能吸引住周北，可是周北今日说的也没错。
若他因为公主身份更高，转而舍弃青梅竹马，这道德品性也就值得商榷了。
结亲不是结仇，辈分也不是问题，只要他的橙儿愿意，一切迎刃而解。
苏尚宫看到正德紧皱眉头，进永福宫之前宽慰说道：“陛下可是想先说服四公主？臣倒有些想法。”
“什么想法？”
苏尚宫摆了摆手，跟着他们的八个宫女立即散开。
她才说道：“四公主自小备受爱戴，推崇，略有心高气傲。若以男女之情，怕是难以说服四公主与他人共事一夫。可若以大明利益激将，四公主忍辱负重，为了大明，什么都愿意的。”
正德愕然道：“我对橙儿没有半点利用之心，也是真心疼爱，岂可……”
沉吟了一下，他叹了口气道：“容我想想……你去谨身殿书房，将周在恒的资料拿来。”
苏尚宫领命而去，正德大踏步进入了永福宫，里面执勤的宫女立即沸腾了起来。“陛下驾到……”
正德有九个后妃，生了十二个王子，十五个公主。
公主已经出嫁了两个，还有十三个，分了两座宫殿安置。
永福宫住了七个公主，立即都迎了出来。“参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