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不知文锦公子,以何身份忝居在宴国呢?”
发问者,慕华孤新任命的大法师——高僧静海。
时间,两个月之后。
地点,双圣宫金殿。
慕华孤高居丹陛之上,夜宴群臣,以招抚文锦的名义。
陛下三阶,是大皇子慕华若离的位置,其下,正殿大堂,左首,二皇子慕华若曦、其次左丞相温明凯、右丞相慕华询、大法师静海、难民慕华文锦。
右首,三皇子慕华若谦、公主慕华若颜、精丹师紫真道士、驸马孔镶。
依次而下,是朝中二品以上官员。
尚礼局排的座次,
坐错,要杀头的!
若颜携孔镶,一贯迟到,见通明的宫灯之下,自己居然位居皇子末座,而孔镶,居然与难民慕华文锦对席,不太满意。
略一思索,便破了此难题,径直走上丹陛,命宦官在御案旁设了一座,旁若无人坐了下去。
慕华孤虽然诧异,却也习以为常,以为她要总该消停一会儿,她却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将慕华孤面前一盘四喜丸子,切下一个头来。
众人目瞪口呆,因为皇帝的四喜丸子,是五头的!寓意皇帝的九五之尊。
若颜却不管,用慕华孤的碟子盛了丸子头,径直走到孔镶面前,放进他碗中,丹唇轻启,云淡风轻说出三个字:“趁热吃!”
殿中寂静无声,仿佛众人都在,等针落地的声音,若颜的行径,是大不敬的罪名,按宴国的法律,该判3-7年的圈禁。
但,她是若颜。
众臣愣了片刻,便假装近视眼,有人忽然嗓子发痒,捂着嘴假装咳嗽,有人仰头看天,仿佛忽然发现,殿顶的藻井,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慕华孤见大臣不为自己做主,无奈地一叹,命宦官将剩下的丸子,分别赏了几位皇子,却将盘中一根硕大的胡萝卜,赏给了慕华若离。
赏若离萝卜,并非他有特殊的爱好,因为胡萝卜,是黄色的,而且,被雕成了龙的形状。
慕华孤用简单的肢体语言,传达一个清晰的信息,谁,才是帝国的根基!
若离看着眼前的萝卜,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父皇年迈之后,越来越怕死,朔国的宫变,给了他极大的刺激,静海与紫真,都是新召入宫,一个助他摒弃杂念,一个为他炼丹采气,目的很简单——长寿!
你长寿,我怎么办?总不能你活一百岁,我七十岁才继位吧,再则,万一这两个家伙真有些门道,让父皇二次发育,再生一个皇子,自己的地位,恐怕不保。
因此,他对这两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一向是不满的,无奈父皇宠幸,他也没有办法。
听静海忽然对文锦发难,若离便心中一沉,这个问题,父皇是极其关心的,自己也多次暗示过文锦,他若不归顺宴国,父皇是容不下他的,自己能保他一时,保不了一世。
可文锦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从未正面回答,今晚,怕是躲不过去了,话是静海说的,背后,一定有父皇的指使!
心中,暗暗为文锦捏了一把汗。
“关你屁事,你个秃驴!”
若离满腹心事,文锦一招破敌,漂亮!
八个字,极其粗鄙,两个意思。
其一,我的身份,轮不着你放屁,你并非朝廷命官,怎么能擅自议论朝政?
其二,别看你忝居庙堂之上,与满朝文武、以天下为己任的大臣相比,就是一个秃驴,皇家马戏团的成员而已,想干预朝政,你不配!
殿中大臣心中,为文锦响亮地叫了一声好,若不是嘴里塞着食物,早就欢呼喝彩了。
若曦与若谦虽然嫉妒若离的地位,却更怕皇帝生下小皇子,听文锦痛骂静海,心中高兴,却假装忍俊不禁,无可奈何笑了一声。
若颜欣喜地看着文锦,锦郎不愧是锦郎,出口成脏,皇宫大殿出现如此粗俗的语言,还是第一次,有一定的历史意义!
扭头,看见父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忙夹了一块炙肉,放进父皇碟中,笑语盈盈劝道:“父皇,请!”
慕华孤有点诧异,她不抢自己食物,已是难得,何时变得如此孝顺?
随即明白,她想堵自己的嘴,便推开她手,沉声喝到:“慕华文锦,你虽是客,庙堂之上,说话注意分寸。”
“陛下,庙堂之上,竟然出现和尚道士,文锦不知道,原来宴国的分寸,与朔国是不同的。”
文锦进殿,看见静海与紫真,便得出两个结论,其一,慕华孤怕死,这一点,远不及天周通透;其二,若离之地位,并非看起来那么牢不可破。
便打定主意,要帮若离试试这两个家伙的深浅,静海主动献上人头,已经喜不自禁,慕华孤一念之差,做了一回猪队友,文锦再得一分。
危险,却慢慢逼近。
“请文锦公子自重,你在庙堂之上,面对我大宴皇帝,不下跪,不称臣,又出言不逊,你以为自己是何身份?你以为我宴国无人?”
发问者,温明凯,左丞相,百官之首,展风飞警告文锦,不要招惹之人。
杀气腾腾!
“陛下千古一帝,众位皇子清华毓德,朝中众臣忠心耿耿,温丞相为何说宴国无人?”
文锦先做一回好汉——好汉不吃眼前亏,现成的马屁,先拍一轮,而后开始辩论:“文锦之身份,是朔国之臣,宴国之宾,到宴国不借兵,不乞命,为何要称臣、下跪?子曰,忠臣不拜他国之君,岂能有错?”
温明凯语塞,脑中响起哗哗的翻书之声,子,何时曰过这句话?
静海被文锦骂了一回,倒不以为意,埋头专心吃一块炙肉,心中想着如何反驳。
慕华孤听文锦称颂自己是千古一帝,心中稍微舒坦,文锦,毕竟是衍圣公亲传弟子、朔国奋威将军、宴朔征战,史诗一般的英雄,他夸自己,当然比和尚道士、以及满朝文武拍的马屁,更加像马屁。
便和颜悦色道:“征宪皇帝弑君篡位,又夺人之妻,殊为可耻,你若归顺我宴国,朕倒可以考虑借兵与你报仇,你意下如何?”
堂皇正大,气势磅礴,朕一番好意,你好意思拒绝?
仿佛有人按下暂停键,殿中突然寂静无声,殿外雪化之声,隐约可闻,众人直直看着文锦,心中暗道,看你如何破解这道难题?
“文锦谢陛下美意,征宪皇帝弑君篡位、夺人之妻,文锦是否报仇、如何报仇,乃是朔国内政,两国去年缔结盟好之约,请陛下遵守盟约,不要干涉朔国内政。”
说罢,文锦双手一揖,举杯向慕华孤致敬,而后先干为敬。凛然之气,仿佛不是难民,而是朔国使臣。
众臣默默点头,折服于文锦浩然之气。
“有人自称大丈夫,却睁眼瞧着故园山河破碎、夫人残花败柳,自己无动于衷、苟且偷生,还有脸在陛下庙堂之上装模做样、高谈阔论,岂不可笑!”
紫真道人!
文锦打击静海,紫真是极高兴的,静海为慕华孤讲经延寿,便处处以脑力劳动者自居,自己为皇帝炼丹,他便视自己为粗人,甚至背地称呼自己为火工道人,殊为可恨。
见文锦舌战群臣,众人哑口无声,知道他们并没有捏住文锦命门,便徐徐道,这一次,总算证明自己是文化人!
紫真捏住文锦命门,文锦当然跟他拼命,便起身向紫真徐徐走去,好似要敬他酒,最后一步却跨大了一些,因为文锦的脚面,距紫真的门牙,半尺的距离。
文锦一脚踹向了紫真面门!
骂我,无所谓,落草将军、二杆子、偷渡者、难民,一笑置之,骂宇文燕,而且这么难听,就不行!
除了拼命,无解!
脚底剧痛,仿佛被刺了一针,针尖,却有指头那么粗,一股巨大的力道弹向文锦,仿佛洪荒击石,文锦树叶一般向后飘了出去。
紫真左手食指将文锦弹开,随即暴起,手中拂尘钢针一般炸起,紧紧迫向文锦面门,眼看要给文锦来一次洗心革面。
妈的,老子给你讲道理,你非要跟老子玩暴力,老子今天废了你。
却突然,生生停住,眼前,出现若离冷峻的脸,将文锦挡在了身后。
若伤了若离,以慕华孤的性格,可能会让天下道人,消失殆尽,自己旦夕之间,便可与老子齐名。
何况,若离身边,站着皇上一等侍卫——云青玄,自己不踩刹车,他会帮自己拉手闸,若果真如此,可能会失去平衡。
脸,就丢大了!
“若离殿下,贫道自卫而已!” 紫真徐徐道,云青玄的手段,是他谦虚的动力。
“所以,要点到为止。” 若离淡淡道,转身面向慕华孤,禀道:“父皇,文锦是我朋友,他何处何从,容儿臣与他慢慢商量,请父皇恩允。”
慕华孤默然,既不愿伤若离面子,又不愿就此罢休,便沉声道:“金殿斗殴,成何体统,都退下!离儿,你代朕向群臣敬酒,文锦是客,你与他多饮几杯!”
若离遵命,先抚慰静海,静海虽是出家人,却酒肉不拒,与若离饮一大杯,笑道:“文锦公子所言不虚,出家人,修行即是和尚,入尘便是秃驴,老衲嘴里,有酒有肉,心中,无秃无驴,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若离心中诧异,静海,高人!
若谦却起身来到文锦座前,举杯相邀,爽朗笑道:“前番公子千里纵横,若谦无缘相会,今日满饮一杯。”
文锦起身还礼,若谦却小声道:“小心,静海是好人,紫真,你打不过的!”
文锦感动,与他对饮一杯,也道:“谢殿下提醒。”
若谦转身,至慕华孤御前禀道:“父皇,文锦公子若身份不明,儿臣愿聘他为西席幕宾,朝夕讨教,也是不错的。”
若曦却徐徐道:“三弟,按理,他落难之人,千里投奔我国,本应以礼相待,但他毕竟是敌国将军,当年两国征战,他袭扰我京师,劫掠衍圣公夫妇,投奔之后,又不称臣,不向父皇下跪,如何能够一笔带过,总得有个说法吧。”
温明凯附和道:“二殿下言之有理,他若投靠,就得称臣、下跪,否则,就是敌国将军,按律当斩!”
众人心中一惊,温明凯,何其杀气腾腾!
“左丞相之言差也!” 右丞相慕华询开口道:“去年,两国缔结条约,已不是敌对之国,文锦公子,已不是敌国将军,不过,二殿下之言,也不无道理,文锦公子,你还是应向陛下称臣、下跪!难道我堂堂宴国,圣明君主,配不上你?”
慕华询颇有斗争艺术,怼温明凯,却撇开若曦,看似好言相劝,却再一次将文锦逼到死角,
退无可退!
文锦沉默,他只想借土养命,可天下,毕竟没有免费的宴席。
众人一起看向文锦,大殿又陷入死寂。
孔镶,缓缓起身,躬身至皇帝御前,徐徐跪下,禀道:“皇上,若朝廷容不下文锦公子,臣带他去孔府,他毕竟是家父亲传弟子,便以游子之名,跟家父学圣人之道,也是可以的,请皇上恩允。”
孔镶一介书生,却将皇帝顶死在墙根,孔府,毕竟是天下人之孔府,学术自由,这是慕华孤标榜的,用以吸引天下文人,这一点,他驳不倒。
可果真如此,文锦便失去控制,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杀掉文锦,别傻了,那是征宪皇帝最想干的事,若果真如此,征宪还不给自己送一面锦旗——中原好皇帝,天下二傻子!
文锦这个二杆子,正是看中这一点,才大摇大摆投靠自己的,留着他,才是在征宪眼里揉进一根刺!
思虑及此,便徐徐道:“孔镶言重了,颜儿,扶他起来,你也坐回去,你坐朕旁边,朕竟没吃饱。”
若颜抿嘴一笑,随手又吃了一块炙肉,这才起身,下丹陛,扶孔镶坐了回去。
慕华孤待众人坐好,又缓缓道:“我宴国处孔孟之乡,居形胜之地,紫气东来,千川汇聚,有吞吐天下之器宇,文锦公子落难,我岂有不接纳之理,离儿!”
“儿臣在!”
“他既是你的客人,你就好好待之,可在京师之中,随意游历,众卿,今晚且如此,你们,退下吧!”
言下之意,文锦不能出京!若离当然明白,这也是他的意思,便率领群臣跪倒,高呼万岁,随即,徐徐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