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一条小河,依山而来,蜿蜒而去,河中荡着氤氲的雾气;小河近岸,水流渐缓,结起薄薄的冰面,顺着小河起伏的走向,一路向东绵延。
河边水岸,对面山边,已经洁白一片,一夜风雪,天地变成了琼花的世界。
晨起,风雪已停,天空并未放晴,压着铅厚的云层,晨曦悄悄越过山脊,在洁白的世界抹上淡淡的光晕。
左岸,单薄的栈桥,从岸边延伸至水面。
倔强,孤单。
岸边的客栈,升起袅袅炊烟。
一声柴门轻响,小村从梦中醒来。
一人缓缓踱出,向河边栈桥走去。
长巾,银甲,重剑悬腰。
缓步来到栈桥尽头,双手紧握栏杆,指节发白。
紧张,恐惧,冷!
一展抱负,还是身败名裂?
到了摊牌的日子!
司马兀从客栈疾步走出,至桥边小声禀道:“将军,早饭已好,请将军用餐。”
文锦转身,望了一眼极目的世界,随司马兀走回了客栈。
司马兀紧跟在侧,自言自语般说道:“元彪三日前回平城,今日无论如何应该有消息的。“
文锦踏着没脚的积雪,淡淡一笑:“今日何日?”
“天周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七。”
早饭未吃完,村中小道响起疾速的马蹄声,司马兀侧耳细听:一骑!
便快步迎了出去。
文锦端坐不动,从容吃粥。
柴门被撞,司马兀领着一人闯了进来。
拓巴睿!
“将军,皇上传位三皇子的消息泄露,二皇子定于今晚叛乱,三皇子命将军火速回城,掌控狼贲卫,平叛!“
“你倒打听得清楚!“ 粥碗举到唇边,文锦突然发问。
“祖震海盯梢三皇子,被不归大侠拿住,逼问出来的。“
“元彪为何不一起前来?“ 文锦吃了一口,又缓缓问道。
“他回狼贲卫集结军队,伍国定将军在城外接应我们。“
合理的解释!
文锦品出三个事实:
皇上已到弥留之际,
宫中情况不明,
三皇子有独孤不归护驾,应该无虞。
“出发!“ 文锦决心已定,大声命令。
一日风雪奔袭,到平城郊外之时,晨曦已经变成暮光之色。
三人已经冻透,远远看见十里长亭之中,伍国定率领一众军士翘首以待。
文锦心中一暖,
回城,果然长亭相见。
伍国定看见三人远远奔来,咧嘴一笑,回身命人准备酒饭。
文锦下马,微笑道:“你这家伙,多日不见,倒越发结实了,元彪呢?”
“皇上整顿军队,狼贲卫军官一半被调换,他跟着段义,要先收拾军中不听话的军官,还要联络羽翎卫中我们的人,且得一点时间,将军且在此等候,他二人不回话,将军不能入城。”
周密,合理!
伍国定说罢,请三人入亭,酒饭已经摆好,伍国定又道:“今日不能饮酒,一人一碗醪糟,先去去寒。”
文锦却陷入深深的思索,如此处置,还算周全,可有两件事,令人不安:
其一,二皇子叛乱,熊扑卫什么态度?
其二,鹰扬卫那边,叔父又将如何行动?
皇上英明天纵,必定成竹在胸,应当是在弥留之际,宣三皇子入宫,当面传位,命熊扑卫宣誓效忠,三皇子在宫内登基,鹰扬卫自然臣服。
明日天亮之时,只需一纸诏书,则天下大定。
如此,二皇子叛乱,只能调用极少的兵,垂死挣扎而已!
自己只需调狼贲卫军士,在宫外扫荡即可。
不算复杂的任务!
棘手的是,如何为二皇子开脱,三殿下虽然仁慈,可叛乱,毕竟不可容忍!
思虑幽深,眸中微微发绿。
他端起酒碗,举头一饮而尽。
醪糟尚温!
“好酒,想不到醪糟也如此大的劲儿!“
文锦笑道。
脑中发沉,无边的睡意潮水般袭遍全身。
身子发软。
蒙汗药!
“叛贼!“
文锦拔剑,向伍国定砍去。
星光黯淡,眼中浮现拓巴睿嘲笑的脸。
伍国定羞愧,自惭。
文锦倒下!
……
……
拓巴睿两日未联络,三皇子隐隐不安。
送走文锦之后,他便让拓巴睿驻守府外,只每日通过采买的仆人联络。
一则打探消息,再则,若事有不虞,免得被人包了饺子,他在外,可径直出城寻文锦。
拓巴睿自小在府中长大,是王府家臣,他的忠心,不容置疑。
两日未联络,要么被人盯住,不敢轻易暴露;
要么有大事,抽不了身;
最恐怖的,是被人除掉了!
思虑两日,他反而释然。
皇权争夺,天下最恐怖的事,对手疯狂反扑,只说明一件事:
父皇传位于我,应该确定无疑!
起身,缓步走出书房,黑云沉沉,天地黄昏。
心中默默记下今天的日子:天周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七。
还有三日,便是新年。
我的年号,该如何定呢?
门吏匆匆入内禀报:“殿下,右兵卫前来传旨!”
脸色瞬间苍白,心中惊悸不安。
虽有预判,但变起,往往在仓促之间!
生死一瞬,全在圣旨一念之间。
宇文疆来不及等待,已经跟随门吏走了进来,见三皇子要行礼,朗声宣道:“殿下不必拘礼,皇上有命,接殿下入宫!“
阳光破云,冬季变春,心中响起潺潺的流水,花开的声音。
“你若有缘,自然还能再见朕一面。“ 他想起父皇之言。
自己,终究是那个有缘之人!
父皇,终究不辜负自己的信任!
“父皇!“ 三皇子跪地,痛哭失声。
“殿下!“ 宇文疆眼含热泪,扶起三皇子,大声道:”快,皇上已到弥留之际,迟则生变。“
三皇子警醒,迈步便向外走。
“殿下且慢,我陪殿下同去!“
独孤不归!
宇文疆惊异:“你如何在殿下府中?“
不归淡然一笑:“有缘,自会聚到一起,为何是你传旨?“
“都是有缘之人!“ 三皇子笑道。
三人相视一笑,宇文疆将皇帝金牌令箭,交给三皇子。
联袂出门,如对大宾。
今日之三殿下,明日或许是当今皇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皇宫,南门。
宇文疆亮了腰牌,大声宣谕:“奉皇上谕旨,接三皇子入寿安宫见驾!“
三皇子将令箭交给守门校尉。
如朕亲临!
四个寒光闪闪的大字。
校尉浑身一凛,将令箭交还三皇子。
挥手放行。
三皇子回身吩咐不归:“大侠是江湖中人,不必守官场规矩,且在此稍候,我们一同回府。“
“拓巴睿失去联络,宫中情况晦暗不明,殿下不可在宫中留宿,不归在此守候。“
三皇子郑重点头。
回身,昂然越过天街,向后宫走去。
宇文疆紧随在侧。
天街西侧,军枢处房外,
雪夜,廊下。
宇文化成冷冷看着入宫的三皇子,待他走远,便疾步向宫外走去。
寿安宫。
看着病骨支离的皇帝,三皇子悲痛不已,跪在地上嘤嘤哭泣:“父皇,儿臣不孝,儿臣看你来了。“
“是老三啊?“
天周躺在榻上,已经气若游丝,见三皇子前来,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拍了拍床榻,示意他坐到床边。
三皇子起身,躬身看了看父亲,见他要说话,帮他垫了一个枕头,又帮他拭去嘴角的涎水。
轻声道:“父皇,不着急的,待你龙体康泰,儿子还要陪你田猎呐!“
天周笑了笑,长出一口气,叹道:“唉!怕是不行了,这锦绣江山、亿万人民,朕,就交给你了!“
三皇子哽咽,痛哭道:“父皇,儿臣如何能担下这千斤重担!“
禅让,推辞,这是规矩!
“你不要辞,朕有话讲。“
“是,父皇!“
“后宫的处置,朕不让你为难,自有遗诏给她们,朕唯一不放心的,是你兄弟,你要善待他,老二有些小心思,并无大的恶意,你答应朕,不要为难他!“
“儿臣答应,儿臣对天起誓,必会善待兄长,请父皇放心!“
“好孩子!朕已让人腾出皇极殿,你今晚就住那里,明日,你在天安殿登基!秃发玄会宣读传位诏书,传你玉玺!
到时,朕若还活着,你奉朕为太上皇,朕若驾崩,唉!驾崩了,就随他去吧!“
三皇子沉吟,想起了独孤不归的话。
便缓缓道:“父皇,儿臣都听你的,不过,府中还有些事要处置,儿臣明日一早再入宫,侍奉皇上。“
一念之差,一世之别!
天周虽然弥留,意识却还清醒,忽然命道:“扶朕起来!“
三皇子不解,还是扶他缓缓起身,端肃地坐在榻上。
天周沉声命道:“两名兵卫进来!“
秃发玄,宇文疆就守候在门外,听皇帝宣,联袂而入。
“跪下!行礼!“ 天周让三皇子坐了自己身侧,朗声命令二人。
二人无声下跪,行三跪九叩之礼。
三皇子要避让,却被天周紧紧握住了手。
心中诧异,父皇垂死之人,竟有这么大力气?
随即,明白了父皇的意思,忽然脸色血红,脑中一声惊雷响过,心中狂跳不已。
残酷地命令自己:镇定,还没登基,还有多少大事!
便端肃而坐,泰然受之。
“皇三子,就是朕,为你们选的新皇帝,从明日起,你们听他的旨意行事!“
天周凛然说道,重振赫赫威仪!
“臣领旨!“ 二人颤声回应。
“右兵卫,带人送三皇子回府,秃发玄,你陪着朕。“
天周说完,已经疲累不堪,对三皇子轻笑一声,喃喃道:“老三,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拿着朕的金牌令箭,你,去吧!记着朕的话。 “
三皇子伏地痛哭,恋恋不舍地看着父亲。
随后,决然起身。
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