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慕华询与朔军对峙半月有余,好不容易盼到天周回銮,以为朔军必定撤出原州,随驾西归,自己便可趁势夺城,做回原州刺史。
不料却等来了两万朔军前出,与宴军荒野对峙,自己虽然兵力占优,但原州城里,必定还有重兵接应。
他不敢大意,将兵权交给副将,吩咐结寨坚守,不得轻易出战,便率人飞马前往并州,向慕华孤禀报。
战马飞驰,满目是琼花冰雕的世界,红日高照,却没有一丝暖意,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过,在脸上刻下冬日的痕迹,战马呼着热气,卷起雪花飞扬,腾云驾雾一样。
慕华询不禁感慨,同山同水,同雪同晴,同宗同源,同俗同言,为何你死我活、世代仇杀?
回到并州,城中只剩三万大军,慕华孤御驾也准备停当,随时起行。
听慕华询之言,慕华孤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朕预料之中,原州本就是朔国之土,就算还给他们也罢,当年我杀天周太子,此次算是双方扯平。”
慕华询便问:“陛下,老臣本是原州太守,该当何去何从?”
慕华孤笑了:“卿稳重老成,就随朕前往广固,朕有重用,朕明日回驾,你暂且做回驾督军,料理朕回銮之事。”
慕华询忙双手一拱,起身一揖,说道:“臣领旨,谢恩。”
回到广固,慕华孤随即召集大朝会,众臣以为要商讨此次战事功过得失,慕华孤却首先宣布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
“众卿,此次征战,原州太守慕华询稳重老道,忠心职守,现原州已失,慕华询暂且留在京师,为右丞相,辅助丞相温明凯,众卿有何异议?”
温明凯心中骇异,官员升迁,都在情理之中,可如此大的人事变故,自己身为丞相,事前毫不知情,也太匪夷所思。
可皇帝问话,自己身为群臣之首,必须率先表态,只好躬身行礼道:“陛下英明,臣并无异议,臣定当与右丞相齐心协力,协理朝纲,报效皇上。”
皇帝任命,丞相表态,众臣便再无异议,慕华孤满意地笑了笑,又说道:“此次边关战事,众卿尽心竭力,忠心耿耿,甚好,下去之后,两位丞相牵头,好好总结功过得失,汇制成册,呈给朕看。”
若离出班奏道:“皇上,宗原将军尊儿臣之令,诈降朔军,又烧毁朔军粮草,为国捐躯,为表彰忠烈,儿臣谏议追封谢将军为忠勇侯,他大儿子宗广也在儿臣军中,就让他儿子继承他的爵位。”
慕华孤神情肃然,正色说道:“准奏!再赏他家人白银一千两。”
温明凯蹙了蹙眉,突然正色说道:“朔军慕华文锦率兵奔袭我后方腹地,虽未杀人略地,但他骚扰孔府,祭祀圣人,拜衍圣公为师,影响极坏,皇上!此事不可不虑!”
慕华孤笑了笑:“这慕华文锦,算是人中之杰,知道替天周邀买人心,朕当然有应对之策,一个月之后,便是衍圣公生辰,朕亲自前去拜寿,善加抚慰,孔府在我宴国,岂能让朔国占了先去?若离、若颜、孔镶,你三人作陪。”
孔镶心中感动,颤声说道:“皇上万几尘寰之中,还记得家父生辰之日,这番仁德之心,孔镶没齿不忘。”
慕华孤轻轻笑道:“难得你仓促之间,奏对也这般工整,不愧圣人之后,他是你父亲,也是朕的亲家翁,朕当然记得。”
众臣俱都会心一笑,若颜心中更是温情似水。
若曦突然说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皇。”
慕华孤略感惊异,挥手命道:“但说无妨。”
“慕华文锦千里奔袭,如入无人之境,丞相部署如此周密,竟抓不到他一点痕迹,岂不可疑?”
慕华孤脸色慢慢沉下来,如挂了霜一般,厉声喝问:“你究竟何意?明白说来!”
若谦知道若曦心思,忙接口道:“二哥所虑有些道理,不过慕华文锦用兵诡异,飘忽不定,纵于九天,藏于九地,无踪无迹,也在情理之中。”
“你少打岔!” 慕华孤大喝一声,又转头问温明凯:“丞相,你一直坐镇后方,如何看待此事?”
温明凯毫不犹豫答道:“老臣心思,与若曦殿下一样。”
慕华孤便又看向若曦,若曦轻轻瞟了瞟若颜与孔镶,心中一横说道:“儿臣并无实据,但慕华文锦见孔郎之时,张嘴便直呼其名,显然早就认识,后来看见儿臣也在,那慕华文锦还改口掩饰,岂非欲盖弥彰。他何以认识孔郎?莫非他二人此前曾经见面?”
众人目光一齐看向孔镶,孔镶立即脸色通红,仿佛坐了亏心事一样,他书生意气,生性单纯,脸面极薄,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解释。
若颜愤怒至极,若曦是自己一母同胞哥哥,想不到竟落井下石,见孔镶窘迫,父皇恶狠狠地盯着他,知道他无论如何应付不了如此局面。
思索片刻,她突然咯咯一笑:“孔郎圣人之后,他迎娶本公主,天下皆知,慕华文锦不聋不哑,不痴不傻,他知道孔郎名字,合情合理。”
众人松了一口气,也觉得若曦小题大做,若曦却冷哼一声,抛出了杀手锏:“颜妹与孔郎在不羁山峪口私会慕华文锦,又作何解释?”
殿中空气突然凝固,众臣惊疑地盯着若颜,俱都不敢言声,慕华孤却恶狠狠地问若曦:“你如何知道这些事?”
若曦毫不畏惧:“父皇,儿臣询问上官隼,都是他亲口所说。”
若颜再也忍不住,大骂若曦:“你无耻,竟敢私下调查本公主!”
“混账!从即刻起,你不再是公主!” 慕华孤盛怒之下,厉声呼喝:“把他二人押出去,关进大牢,仔细审问,若曦所言如果属实,朕绝不轻饶。”
若离见父皇如此盛怒,疾步走至大殿中央,跪下恳求道:“父皇,颜儿一向顽皮,她虽然犯错,罪不至死,若关进大牢,让她颜面何存,不如将其软禁府中,待事情调查清楚再行定夺可好?父皇!” 若离已是声音哽咽。
若谦也快步向前,跪在若离旁边,哀求道:“父皇,颜妹与慕华文锦旧曾相识,他们见面,或许叙旧而已,儿臣并不相信颜妹通敌,求父皇不要惩治颜妹。”
天周犹豫不决,气得胸膛起伏不已,温明凯见若曦不为所动,便使劲向他递眼色。
若曦会意,也疾步向前跪倒,哽咽着说道:“父皇,公是公,私是私,即便颜妹犯错,儿臣愿代她受过,求父皇不要惩罚颜妹。”
慕华孤看着下面各自表演的儿子,突然冷哼一声:“不要以为朕是可期之主,你若通敌,朕岂能饶你,来人,将他二人关进天牢。”
若颜也冷笑一声:“父皇最好不要轻饶,孔郎休怕,又没做亏心事,怕他作甚!”
孔镶淡淡一笑,昂首说道:“有何可怕?与公主行走江湖,还没体会过牢狱之灾,今日岂不是机会难得。”
慕华孤见他二人一唱一和,竟似向自己示威一般,也冷笑一声说道:“你二人还想夫唱妇随,想得美!来人,将他二人带下去,分开关押,不许特殊,不许探望,听朕后诏处置。”
突然之间,他心中烦躁不已,大喝一声:“退朝!”
广固的男、女牢狱却分处两地,若颜被带到女牢之时,虽然圣旨不得特殊关照,但公主之名,谁人不知,加之她气质高雅,嘉荣华贵,何人敢怠慢。
虽是女牢,狱典却是中年男子,当即命令收拾上房一间,派人去外面采买各项物品,给公主使用,又命人飞马回自己府中,将夫人所用物品,尽数带来布置房间。
若颜见他思虑周详,甚是满意,却揶揄道:“尊父皇之命,本公主已不是公主,你就不怕白费功夫?”
狱典忙单膝下跪,正色说道:“公主哪里话?休说公主的案子并无定论,就是有些微过错,皇上如何忍心惩罚公主,不出一月,公主必定走出牢笼,小人能伺候公主一个月,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
若颜见他虽然圆滑,表演却情真意切,毫无造作之态,不禁咯咯一笑,骂道:“好你个猴崽子,算你晓事,你起来,去给本公主办一件事。”
狱典兴奋地起身,说道:“小人荣幸之至,请公主吩咐。”
“你派人去城西男狱,吩咐他们,好好伺候孔镶,胆敢欺负,本公主随时灭了他。”
“这,恐怕有违圣旨,公主这边,小人就担待了,但干涉男狱,小人,小人。” 狱典嗫嚅不已。
“嗯!” 若颜拧眉沉脸,注视着他。
狱典心中一寒,忙答道:“小人这就去,小人亲自去。”
……
……
孔镶要行走江湖,却被江湖毒打。
他有文人之名,却是江湖白丁,军士将其交给狱典,宣读了皇帝旨意,便转身离去。
狱典倒也客气,恭恭敬敬将其领到一间牢房,抱歉地说道:“孔公子见谅,条件陋了一点,公子担待。” 便锁门去了。
孔镶毫不担心,甚至有些微兴奋,见房中还有十余人,有的凶神恶煞,有的形貌猥琐,有的懵懂无知,心想要用圣人之礼,教化此辈愚民。
他便双手相拱,团团一揖,朗声说道:“孔镶见过众位江湖朋友,我后生新进,望不吝赐教。”
众囚不言不语,只阴森森看着他,片刻之后,一名瘦弱的囚犯便看向正中一名大汉,见那大汉点头,便喝到:“谁他妈管你叫什么名字,仔细听着,韦爷要问案!”
“问案?” 孔镶不解:“我是钦案,除了钦差,何人敢问?”
“扑!” 一声,后膝弯被人踢了一脚,他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旁边一人喝到:“韦爷不问,不许说话。”
孔镶斯文受辱,愤怒至极,要站起身,却被人死死按住,便大声喝到:“我圣人之后,你们羞辱斯文,该当何罪?”
那瘦弱的囚犯见他毫不服软,竟上前扇他一耳光,喝到:“叫你闭嘴你就闭嘴,什么他妈的圣人之后,在这狱中,韦爷就是圣人。”
孔镶无语,气得呼呼喘气,那韦爷听他不再说话,便哑着嗓子问道:“你所犯何罪?”
“我是钦案,你无权问我。” 孔镶吼道。
那韦爷轻蔑地笑了:“读几本破书,就在老子面前拽文,钦犯?钦犯会关在这种地方?”
那瘦弱的囚犯便谄笑着对韦爷说道:“看他文质彬彬,肯定不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罪,他不肯说,一定是男女之事,快说,你弄了什么女人?”
韦爷一听,颇有道理,突然兴致勃勃,也大声喝问:“对啊,弄了什么女人,长得标致不标致?是否让人当场按住屁股?”
孔镶气得簌簌发抖,咬牙切齿骂道:“你们这帮恶贼,竟敢侮辱公主。”
那瘦子突然嘎嘎直笑,声音尖利,如夜猫子进宅,孔镶听得毛骨悚然,那瘦子竟笑出泪来,说道:“真他妈逗,他说他弄了个公主。”
房中轰然一声,众囚便狂笑不已,又交头接耳,语中尽是狎亵之意,浮浪狂悖,卑污龌龊。
孔镶虽然文弱,却深爱若颜,见他们如此侮辱公主,突然怒吼一声,起身直扑韦爷,韦爷毫无防备,竟被顶得仰头倒下。
众囚大怒,狱中无聊至极,为打发时间,新人进来,都要模仿问案一番,韦爷是狱中一霸,帮着狱卒约束犯人,狱典对他也就睁眼闭眼。
见孔镶不肯配合,竟然顶翻韦爷,众囚便一拥而上,围着孔镶拳打脚踢,孔镶一介书生,起初还挣扎还手,渐渐便失去意识,最后竟咧嘴一笑,白牙之上,红血殷殷,灿然说道:“公主,孔镶有辱斯文,孔镶不辱使命。“
混乱之中,韦爷照着孔镶的头死命一脚,孔镶便觉天地尽黑,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