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好人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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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列车窗户,跃入毅虹眼帘的是大大的“鹭城”二字。啊,梦寐以求的城市到了。她贴紧玻璃,打量着这座神奇的侨乡之城。

蔚蓝的海水、神奇的岛屿、涌动的人潮,林立的楼宇、密布的商店、炫目的广告……一切令人眼花缭乱,这个七彩缤纷的世界就是传说中崛起的特区?

她牵着思锁的手,怦然心动地汇入了出站的人流。

位于梧村田园中的鹭城火车站虽然不大,但是周边大片农田中已经耸立着不少塔吊,“大力弘扬嘉庚精神、海堤精神、英雄三岛精神”的巨幅标语高高地悬挂于塔顶,可以想象,不久的将来火车站就会淹没在商业的海洋之中。

毅虹停下脚步,把目光凝固到附近的塔吊上,“嘉庚精神”是什么?爱国爱乡,倾资兴学……她冷笑一声,自己岂能去践行这样崇高的精神?纵然这里建成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那与自己有半毛钱关系吗?带着儿子来到侨乡,只是为了寻找一条人生的活路而已。

思锁抱着毅虹的腿,肚子里咕噜咕噜乱叫,看着旁边小摊上的包子、面条、炸串、臭豆腐、五香蛋……他的口水就一口一口地直往肚子里咽。

毅虹摸摸自己的口袋,却身无分文。身居一无所知的城市,面对举目无亲的他乡,如何才能让儿子吃顿饱饭?去乞讨?这是她不能突破的底线。就是在她被逐出家门的那段苦难日子里,宁可吃烂菜根、喝野菜汤,也从未乞讨过。

唉,思锁也渐渐长大了,该怎么活下去也得与他唠叨唠叨。

“儿子,饿吧?”

思锁点点头。

“我们没有钱,怎么办?”毅虹问。

思锁不想说话,也许是饿的原因吧,他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前方。

毅虹抬头看去,一位老妪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只用于存放施舍钱币的破碗。她双手合十作揖,嘴里念叨:“贵人,行行好。”

行人各有各的表示,有的就当没有看见,昂首而过;有的用手捂着鼻子,蔑视地瞄一眼;有的绕个弧形,离她三尺;有的迈着阔步,嘴里咕囔着滚开。当然,也有好心人,给一分、二分、五分、一角的都有。

其实,也难怪路人无情,谁知道是真是假。听说,有的人故意装扮成叫花子,博得人们的同情而敛财。路上也常见缺胳膊少腿儿或眼瞎的儿童,据说被拐后,被残忍地致残,逼着他们为主人乞讨。当然,确实也有生活无着落,而被逼上梁山乞讨的。没有人去打假,谁能辨别出真伪呢?

“你是说前面的乞丐?”毅虹不无失望地问。

“不是,不是,妈妈。你不是给我讲过‘不食嗟来之食’的故事吗?我怎么会去要饭呢?我是说这个乞丐前面的那人。”思锁像小大人似的说了一通。

毅虹又抬头向前望去,那是一位老爷爷,正弯着腰在地上捡瓶子和塑料袋什么的。

毅虹虽然饿得眼冒金星,思锁的话就像一剂止饿的良药,她高兴地说:“思锁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对,人要有骨气,咱再艰难也不能去乞讨。拾破烂可卖钱,拾烂菜能度命。我们刚到鹭城就先这么着呗。”

城市与农村不同,垃圾多,里面藏的宝贝也就多。一天下来,填饱肚子自不用说,捡到的废品竟然卖了五角钱。这让毅虹和思锁异常兴奋。

对于毅虹,这是多么灿烂的笑,也是久违的笑,自从怀孕到现在何时如此开怀笑过?

与垃圾打了一天交道,尽管也会有人投来鄙夷的目光,但靠自己的双手诚实劳动,最起码能填饱肚子,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在垃圾里捡宝,废物利用,城管人员应该不会反对,也就是说不会作为盲流遣返。但是居无定所,露宿街头、桥头,这可能是不允许的。她要吸取在申海编故事谎称乞讨露宿街头而被作为盲流收容的教训。千万不能在市区露宿,若被遣返,将前功尽弃。

夜里寄身何处?这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到城乡接合部两不管的地带,找个废弃的窑洞、桥洞,甚至在树林里搭个小棚子寄身,这应该相对安全。不管怎么说,栖身之地必须是无人管理的地方才行。

若能如此,白天就可以到城里边拾荒边找工作,也许能走出一条新路来。

毅虹带着思锁走大街穿小巷,离开了喧闹的城市中心。

“妈妈,你看,前面有个袋子。”

“去,拾起来看看。”

沉甸甸的尼龙布袋子里,有一本高考复习资料和十来只装在小塑料袋子中的包子。

“思锁,你在路边等失主来认领,里面有资料人家一定很着急。我在附近捡垃圾。”

“好的。”思锁答应着妈妈,就站在路边盯着行人,等候失主到来。

一位小伙子满头大汗,骑着自行飞奔过来。他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思锁手提的尼龙布袋,就来了个急刹车,差点摔倒。

“谢谢小弟弟!真急死人,我还以为找不到了,多亏了你。”小伙子非常感激地说着,立即从思锁手中接过尼龙布袋。那小伙子打开袋子一看,急得周身颤抖起来,眼里射着质疑的目光,问道:“钱呢?”

思锁不解地问:“什么钱?”

“一千块去哪儿了?”小伙子没好气地质问。

“捡到的时候,里边就没有钱。”思锁解释说。

“还拾金不昧装好人?快把钱还给我,一千块钱!”小伙子不客气地说。

“叔叔,我从来不会说谎的,不曾看到钱,真的不骗你。”思锁委屈地说。

“偷了钱还装什么装,去派出所谈。”小伙子用鹭城方言说着,拽着思锁的胳膊,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往派出所扭送。

看热闹的群众都指责思锁说,小小年纪,手脚不干净。

思锁委屈地哭了,大声喊:“妈妈,救我!”

正在不远处捡垃圾的毅虹听到思锁的呼救声,立马冲向路边。怎能去派出所?如果检查身份,不就露馅儿了吗?那样,就得回十里坊啊。她想以气势压住对方,一边奔跑一边大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凭什么去派出所?放开我儿子,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抢钱还有理了?心虚不敢去派出所?”

“叫花子还能教出好人?”

“一看你儿子就像个贼。”

毅虹顾不得路人的指责和谩骂,在围观人群里横冲直撞,试图冲出去追赶思锁。眼看很难突围,她就跪在地上哀求:“放我走,我要救儿子。”

当围观群众散去后,思锁已经被带出去很远。

民警分别做了笔录,并安慰小伙子说:“周向城,不要急,你先回去,我们将继续审查。只要钱是他拿的,一个也跑不掉。你也好好想想,有没有把钱放在其他什么地方,不要冤枉了人家小孩。你想,小孩如果真拿了钱,为什么不逃走,而是站在路边等你呢?”

“警察同志,钱就放在这袋子里,肯定是他拿的。那男孩儿不是在路边等我,而是在等他妈妈。我再晚一点点就抓不住他了。”周向城说着就跪在地上。

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周向城这么一跪,警察有点慌了,连忙对他说:“快起来,快起来,别急,啊,我们会重视这个案子的。你先回去,等他妈妈来找儿子,我们就把她扣下来审讯。”

周向城刚走,毅虹就气喘吁吁地来到派出所,警察简单核对了一下身份,就把她与思锁关在一起。

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指控,让毅虹和思锁有口难辩。毅虹心里很难受,好不容易来到鹭城,做了好事若被遣返十里坊,那该多冤啊。再说,如何向儿子交代?明明是拾金不昧助人为乐,反落得身陷囹圄,以后还怎么教育他做一个好人呢?

一千块钱,在一九七九年也确实是一笔巨款。有失主的举报,有路人的证明,毅虹和思锁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若办理拘留手续,把毅虹和思锁一起关进看守所,按程序提审确实省事很多。但当班民警对毅虹和思锁的话将信将疑,为了稳妥起见,只是采取了留置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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