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输赢都是浮云
似火的骄阳,炙烤着大地,空气中翻腾着热浪。园前屋后的瓜果蔬菜都垂头丧气,像奄奄待毙。只有那知了不断发出破锣碎鼓似的噪声。
郝奶奶担心思锁热得吃不消。她想起了队长金楚生家门外长的藿香,想摘点叶子回来泡茶喝,给孩子降降温。她让思锁在家呆着,哪儿都别去。如果热得受不了,就从水缸里舀点水洗洗擦擦。思锁一向听话,他一个人在家她是放心的。
郝奶奶摘了一大把藿香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她一边到灶台冲藿香茶,一边喊:“思锁,来喝藿香茶解解热。”
“思锁。”
“思锁!”
“思锁啊,你在哪里?”
郝奶奶喊出了哭腔。
每间房,每个角落,园前屋后,茅房水踏……能找的地方她都找到了。
郝奶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小脚。标准的“三寸金莲”,因为裹布长期挤压而形成了不少小圆形硬块,嵌入于皮肉,其形态像鸡的眼睛,俗称“脚鸡眼”,受力后脚会很疼。
她急疯了,根本感觉不到“脚鸡眼”受挤压后的剧痛,跑得飞快,赶往生产队的麦场找毅虹。
麦场上人们正在休息喝茶,但是没有毅虹的影子。难道她不在这里掼小麦?不对,她用以捆小麦秸秆脱粒的翘子板儿,挂在掼麦穗的掼床上,郝奶奶确认毅虹一定在麦场。
还没有等郝奶奶开口,就有人说:
“郝奶奶,你是找破鞋吗?”
“郝奶奶,破鞋到仓库和男人赌吃脆饼了。”
“破鞋呢,还挺仗义,就她敢站出来与营长对着干,为咱们生产队说话。”
社员们已经习惯把“破鞋”作为毅虹的外号了,开口就来,并无什么恶意。
郝奶奶嗔怪他们说:“能不能说点好话,积点口德,就不怕被雷神菩萨劈了脑子?”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向郝奶奶介绍了赌吃脆饼是怎么回事。
张斜头趾高气扬地来到麦场,可没有一个人喊他“营长”,心中大为不快。他就拿起土喇叭开讲了,“经大队领导研究决定,本营长分工负责你们生产队,以后生产队有什么重要事情都得向我汇报。”
这些内容本应由大队的其他干部或者队长金楚生来介绍的,可是大队并没有派其他干部来,金楚生恰巧不在,这里又没有人搭理他,而张斜头是“寡妇烧牌位——等不得了”。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故作姿态地自己抬举自己。
本来叽叽喳喳的麦场,立刻一片阒寂,社员们个个面带愠色。
张斜头将手上提的袋子举得高高,说:“这不是刚负责你们生产队吗?我也拿出点奖励措施出来给大家看看,奖品全在袋子里。”他此言一出,人们就私下纷纷议论:
“营长还真有两把刷子。”
“有奖励就有奔头。”
“营长这是要给大家奖励什么?”
张斜头心中乐了,终于认营长了。他对着吐喇叭喊:“大家听好了,奖励是这样的。袋子中有二十个脆饼,不喝一滴水十分钟吃完算赢。谁赢了,这脆饼不要钱,就算奖励。如输了自己掏腰包。”
大家大眼瞪小眼。乖乖,一分钟吃两个脆饼,还不准喝水,谁做得到?这算什么奖励措施?
这样的结果张斜头是料到的,他要的就是“没有人敢跳出来与他打赌”。他得意地说:“怎么样?怂了吧?我就知道你们生产队的人怂,认输了是吧?既然没有人能赢我,我就宣布几条……”
毅虹实在看不下去他瞧不起人的那个傲慢样儿,她知道张斜头是想用这种方法来立威,然后宣布几条禁令吓唬老百姓。她不服气地说:“等等,张斜头,你说哪个怂?你爹娘兄弟,还有你,果是这个生产队的人?是他们怂还是你怂?你这样赌长较短的,什么意思?是想给咱生产队的人来个下马威?你想宣布的那几条,还能放出什么好屁来?”
大家都翘起大拇指,赞扬毅虹为大伙儿出了气。论口才论文化,张斜头哪是毅虹的对手?
张斜头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招架。许久,他一只手摸摸被毅虹用秤砣砸伤的鼻子,另一只手揉揉被郝奶奶用钉耙齿斫伤的屁股,两个眼珠子睁圆得像要爆出来,旧仇未消又涌新恨,他结巴地说:“你,你,你敢赌吗?”
“有什么不敢!”毅虹想,正好饿着哩,就是要让他的立威破产。
“排长。”
“呃,呃,到。”张斜头的弟弟忘记了自己当了排长,愣了一阵才缓过神来回应哥哥。
“你去监督执行,输赢结果向我报告。我还有要事。”张斜头说完灰溜溜地走了。
看来,赌吃脆饼张斜头是早有准备,要不怎么会带二十个脆饼来的?但是,既然设了赌局,他又为什么不亲自监督而逃之夭夭?他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郝奶奶知情后,溜着去了仓库。这里是被张斜头强占,作为光棍营办公的地方。门内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大家都想见识一下毅虹和张斜头谁赢谁输。
只见毅虹站在办公桌前,左手将脆饼捏碎,右手大把大把地将脆饼碎末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
围观的人在嘀咕,还有一分半钟,只剩下一个脆饼,毅虹胜出已成定局。
郝奶奶挤进人群凑到毅虹耳边说:“思锁不见了。”
毅虹像丢了魂似的,立马扔掉手中的脆饼,什么输赢都是浮云,她拉着郝奶奶的手臂拔腿就跑。
张斜头的排长弟弟像二傻子一样看着手表,又抬头呆若木鸡地望着远去的毅虹。人们都说,毅虹放弃比赛真可惜。
思锁去哪里了?毅虹急得双手箍住头颅,想从大脑中挤出方向。
她蓦然想起一件事。她带着思锁在金楚生家闹腾,逼他为自己单立户头。有一天午饭后,思锁在来弟床上熟睡了。毅虹大姨妈来了,来弟主动拿出草纸给她,说:“你去茅房,我帮你照看思锁。”
毅虹哪里放心来弟看管孩子,她在茅房待了一小会儿就折了回来。只见来弟掀开被子,在仔细打量思锁,看得是那么的认真专注。
想到这里,毅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觉得思锁丢失一定与此有关。再说,来弟今天没有出勤,金楚生草草安排了一下工作也很快离开了,这更值得她怀疑。
其实,毅虹早有担心,她也弄不明白思锁的长相怎么会越来越像金楚生的?背地里也有不少人在议论这件事。所以,平时凡是金楚生出现的地方,她都尽量不让思锁出现,以免别人生疑。她觉得来弟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毅虹几乎可以确定,思锁就在金楚生和来弟手里。
她搀着郝奶奶悄悄地来到金楚生家屋后侦察,然后再作决定是否冲击屋内。
“亲爱的,不嫌我穷了?”
“哪个嫌你了?都当上营长了还卖什么关子。”
“也是啊,上学那会儿不就……”
“不要说嘛,多不好意思。”
张斜头和来弟的对话让郝奶奶和毅虹大吃一惊,房间里传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更让她俩瞠目结舌。
郝奶奶和毅虹咬耳朵:“狗改不了吃屎,老相好。”
从前,张斜头和来弟在草菑边黏糊在一起,被金楚生发现。张斜头被打伤腿从此休了学。来弟被关在房内足不出户而饱一顿饿一顿。后来她破窗逃出,以乞讨为生。
来弟的倔强,让金楚生威风扫地,也严重影响了十里坊集体的形象。大队支书被公社批评后找金楚生谈话,要么免掉队长,要么找回来弟。老金为了保住官位,只好赔不是央求来弟回家。
本是小孩间的懵懂无知,大人又何必为此大动干戈,弄得鸡飞狗跳?事实上后来来弟和张斜头在感情上并无发展,在生产队上工时,碰了面形同路人。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来弟已经与军人订了婚,怎么冷水发酵,又与有妇之夫的张斜头好上了?
这对狗男女,害得毅虹好苦。抓他俩现行,让张斜头蹲大牢才大快人心哩。毅虹知道郝奶奶在想什么,她也觉得张斜头坐牢倒是活该,但是来弟一个姑娘家的,以后怎么做人?
毅虹哪有心思揣摩这些,她分析,思锁失踪并非来弟所为,就紧紧攥住郝奶奶的手,拉着她离开金家。郝奶奶边走边埋怨说:“你这伢儿,总是为人家着想,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难道不记得了?”
“救火啊,草场失火了。”呼救声和滚滚浓烟弥漫了十里坊的天空。
毅虹和郝奶奶站在十字路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思锁,却不知道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