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英雄气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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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蕴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从安渡城出来进入敌营那个时候,她们就应当对自己的命运有准备的了。

但在冯蕴的记忆里,前世裴獗收了她以后,就将林娥等姬妾都赏给了有军功的将领,大多数人的下场还是好的,有的很得宠爱,有的生下孩子,衣食无忧……

看来是林娥弄巧成拙,改了这世的命数。

她太傻了,把裴獗当成玉堂春里那些纨绔公子,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靠近。裴獗多谨慎的人,要是个美姬他都收,早不知被宿敌杀死多少回了。至少上辈子,她跟着裴獗那几年,裴獗身边就只有她一个……

“十二娘,你我都是齐人,当守望相助……”

林娥慌得脸都白了,趴伏在地上肩膀颤個不停,“是妾不好,妾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贵女,妾,妾掌嘴,十二娘大人大量,不要与妾计较……”

她说着便抽打起了自己的脸。

冯蕴失笑,“我又不是草船,不用往我身上放箭。卿方才正该在将军面前多哭几声,多打几下,得将军怜爱……”

她表情平静又温和,不见半分恶意,可说的话比刀尖还利。

小满看林娥痛哭流涕,也跟着慌得掉泪,“女郎,我阿姐会不会,会不会也出事了?”

冯蕴看了看火光照耀下的营地,想了想,唤来阿楼,“去中军帐前问问,大将军赏我的仆女大满,为何还没回来?”

阿楼拱手道:“喏。”

他匆匆消失在冯蕴的视野里,不一会儿工夫,就被敖七拎着胳膊带回来了。

“大将军有令——”

敖七丢下阿楼,沉着脸朝冯蕴抱拳道:“安渡郡太守献美,拳拳真心,当物尽其用。除冯氏阿蕴寻粮有功,免去劳役,其余姬妾一律充入营房,犒赏将士,以抚军心。”

说罢,他看着小满和林娥,头一摆,“都带走。”

一群兵士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拿刀的拿刀,拿镣铐的拿镣铐,不仅要将小满和林娥等人带走,跟同营地里的其他姬妾一个也不放过。

几乎瞬间,营房里哭喊声震天。

小满吓得花容失色,在两个兵士的拉扯下尖叫不止,林娥更是瘫坐在地上……

“十二娘,救救仆女……”

“女郎救命啊!”

恸哭声悲凉又心酸,在这个世道,女俘的命不比牲口贵重。

冯蕴轻抚鳌崽的背毛,不让它躁动不安,双眼则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众姬被兵士拉出来,拖着,拉着、拽着,听他们哀求,呐喊,迟疑许久才出口。

“敖侍卫,带我去见大将军吧。”

她轻言软语,好像并没有受到惊吓。

敖七略带轻蔑地哼了一声:“女郎还是不要去得好,大将军饶过你,你就偷着乐。再凑上去为他人求情,就不识时务了……”

周遭全是嚎天喊地的哭喊,敖七有点不耐烦,可他吃过冯蕴的东西,嘴短,也不舍得这个如花似玉的女郎香消玉殒。

“女郎便是去了,大将军也不会见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会。”冯蕴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将军等着我去求他呢。”



裴字旗在夜风里招展。

中军帐里,裴獗身着轻甲,手提辟雍剑,正准备离营。

侍卫叶闯进来禀报,说冯蕴求见。

裴獗停顿一下,没有出声。叶闯以为将军会勃然大怒,连忙拱手告罪,不料,裴獗将头盔取下放在桌案上,抬手示意他一下,又端坐回去。

叶闯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属下领命。”

界丘山大营多雾,夜里周遭灰蒙蒙的,唯有中军帐的光线最亮。

冯蕴走入大帐,不长的距离,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上辈子她也是这样一步步走入裴獗大帐里的,那时的心跳得比现在更快,恐惧比现在更多……

“冯氏女,见过大将军。”

忽略那一束冷漠的目光,冯蕴略略低头行礼。

没有得到回应。

裴獗一如既往少言寡语,唯有冷眼杀人。

冯蕴主动道明来意,“将军,我来接我的仆女大满,她来中军帐送鸡汤,没有回去。这是将军赏我的人,将军一言九鼎,不会不算数吧?”

她低着头。

裴獗只看得见一截雪白的玉颈。

“近前来。”

熟悉的声线,比以前更冷,更硬。

冯蕴下意识抬头朝他看去,视线在空中相撞,她喉头一紧,只觉渴得厉害,又迅速低下去,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盈盈一福。

“请将军宽恕,我的仆女想是不懂事,开罪了将军……”

裴獗若有似无的哼了声,又好似没有过。

营帐就那么沉寂下来,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裴獗慢慢起身,朝她走过来。

盔甲摩擦出的轻微响动,在空寂的大帐内十分清楚,冯蕴就像数着自己的心跳一般,数着他走近的步伐……

裴獗身量极高,目光从上打量她,有天然的优势和威压。十七岁的冯蕴不算矮,却只及得上他的肩膀,体格的悬殊,让她感觉到危险,情不自禁地退后两步……

裴獗停下来,问她:“你当本将是什么人?”

那双眼极冷,深如黑潭。

冯蕴思量着回答,“我当将军是大英雄。是那种从来不会欺凌弱小、无辜、妇孺的……盖世大英雄!”

裴獗:……

江淮五镇的人眼里那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阎王,硬生生让她吹成盖世英雄,大概是裴獗也没有想到她这么能口是心非,一时竟是无言。

冯蕴松了口气。

裴獗杀人不喜欢绕弯子。

这么有耐性倾听,小命是保得住的。

更何况,她这句话半真半假吧。

裴獗确实恶名在外,上辈子欺负过她,但他们在一起从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关系,裴獗没有许诺过什么,只是不爱她而已,比起萧三,他不算君子,但行为算得上坦荡,在一起那三年对她也不错,给过她不少快乐,某些方面还是值得夸赞的。

至少现在,冯蕴认为犯不着跟他翻脸。

“若非崇敬将军,我怎会自荐谋士?明知将军厌恶齐女,又怎会将心爱的仆女拱手相赠?只因我相信将军为人,光明磊明,铁血丈夫,不屑小人行径……”

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她说得像真的一样。

谁让裴獗就吃她这一套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冯蕴相信裴獗还是那个裴獗,偶尔也能听进去几句谄媚的话……

裴獗面色不显,眼神睨着她看不出情绪,但似乎是受用了她的恭维,转身走回案前坐下,望向那个白釉莲子罐,“喝了它。”

这是大满送过来的……

鸡汤在这里,人在哪里?

冯蕴慢慢走过去。

桌案稍矮,她不得不半跪下来捧起白釉莲子罐。

“将军是怀疑鸡汤里有毒,还是对我的仆女不满意?”

裴獗冷眸滑过一丝嘲弄,“这么想让我满意,何不自己试试?”

冯蕴心跳一乱,好像有什么情绪被裴獗捏入了掌心。

她故作艰难的一笑,“小女子怕是没这个福分了……”

裴獗垂下眼皮,好像不耐烦听她,“喝!”

这是命令的语气,不容她抗拒。

冯蕴将罐里的鸡汤盛出一碗,含住边沿慢慢饮下。

世家大宅里娇养的女郎,一身细皮嫩肉,委屈又脆弱,吞咽时玉颈无声而动,眼睫在火光下轻颤,自有一段撩人风姿……

裴獗清冷的目光一掠,那些习惯压抑在深处的欲望便汹涌而至,只差一道破茧而出的门,便会倾覆他所有的冷静……

该吃药了。他想。

“将军,我喝不下了……”冯蕴不知裴獗在想些什么,也不怎么在乎,继续装腔作势,“原是诚心奉汤献美,一心想为将军效劳,不想却惹来怀疑……谋士难为啊。”

裴獗看了眼她眼里的红丝,“下不为例。”

“喏。”冯蕴低头行礼,声音未落,就见裴獗倾身拿过那个她刚喝过的碗,将罐里的鸡汤倒进去,当着她的面,一仰脖子便大口大口地喝。

裴獗有一截挺拔的喉结,喝汤时顺着吞咽而滑动十分惹人。冯蕴甚至知道他那处极是敏感,轻轻吻上去,便会叫他喘息发狂……

夜色尽头,营帐里耀映的火光调皮地将两个影子贴在一起,带来一种错位的亲密,好像娇小的女郎偎入了将军的怀抱,无声缠绵……

冯蕴在久远的回忆里拉扯,看得专注,忘了身在何处。裴獗在放下碗的瞬间,发现地上的影子,仿佛被呛到,飞快放下碗直起身来,冷着脸凶她。

“往后再自作主张,概不宽恕。”

冯蕴回神,窘了一下,“是汤不好喝吗?”

裴獗没给好脸色,面无表情地道:“你以为送几个姬妾,便能讨好我?”

这是冯蕴今生与他相见以来,裴獗语气最平和的一句。

冯蕴有点想笑。

原来裴将军不仅怀疑她让仆女送汤别有居心,还以为林娥和苑娇这些人都是她的安排。

怪不得会大发雷霆,他再是急色,也不愿意被人当成种猪呀。

冯蕴连忙赔罪,“妄猜将军喜好,我的不是。但众姬对将军也是一片真情,不如……”

裴獗神色一冷,冯蕴马上见风使舵,换个说法,“不如将军直言,我要如何才能做伱的谋士?”

裴獗的视线扫过她的表情。

认真,但虚伪。

他冷声问:“你说发过毒誓,若以色侍人如何?”

冯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天在中军帐里说的那句发毒誓的话,于是莞尔而笑。

“若违此誓,我男人必不得好死!”

两人视线交错间,冯蕴看到裴獗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熟悉的危机感陡然升起,那瞬间,她心跳加快,却听到裴獗清晰而冷漠的命令。

“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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