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纾言篇:天降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龙州一中开学报道的那天。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清晨凉薄的日光下,她就那样突兀的撞在了我身上,然后,咧着嘴嬉皮笑脸的为自己开脱。
莽撞的少女和俗不可耐的出场方式,一向是我最厌烦的偶遇形式。
可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望着她腮边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和那对俏皮的小虎牙,我心头的不耐竟一点点褪去了。
视线后移,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一脸痞相的小子,我的心里又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知道我性子的人都猜得出来,这时候的我本该保持缄默,然后一走了之。可唯独这一次,我没有这么做,就像是命运故意的捉弄。
我回给她一个冷眼的同时,也碎嘴的发出了一句警告,我和她的梁子便就此结下了。
我想,一定是从前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孩没有一个像她这般热烈又没心没肺,所以,才让我一贯沉寂的情绪掀起了波澜。
我一沉不变的生活似乎出现了小小的偏差,这是我不经意的失误,不要紧,以后不会了,应该不会了吧……
我如此想着,就没有给自己与她结识的机会,却意外的发现,我和她竟然成为了同窗。
我理所当然的知道了她的名字。
“林千亦,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的千亦。”她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不知怎么的,我的脑子里回荡的却是另一句话:千回百转,亦会相逢。
或许,这一个小小的、突如其来的灵光乍现,早就注定了我会和她有一段非同寻常的故事。
林千亦很容易遇到麻烦,准确的说,是她很喜欢制造麻烦。
开学第一天,她就成功引起了体育部学姐的注意,军训时,又被教官抓成了杀鸡儆猴的典型。
她最会惹麻烦,更会的是惹我。
我无数次觉得她就是我命中的克星,遇见她,我就惹上数不清的麻烦事,她似乎试图暗暗转换我平稳的生活,企图改变我的整个人生。
遇见她之后,我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因为她,向来避人三舍的我差点被顾璟西这个鲁莽的家伙掰断手指;因为她,向来不管闲事的我竟然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肖医生的私事……
因为她,去兑现幼稚的赌约;因为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惩罚……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未曾跟其他人主动说过话了,但是因为她,我再一次产生了与旁人亲近的念头。
我不经意间平添了许多笑容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心思。
初中同学李泊茗说我变了,有温度了,像个正常人了,普通而平凡的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样的我不再是导师口中的小提琴天才,不再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也不再是孤独的我。
那时候的我突然惊觉,林千亦这个女孩就像是一道热烈的光,势不可挡的照射进了我的生活。
我忽然有了私心,有了贪念,想把她困在我的生活里。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也不清楚到底该怎么做。等不及我拨开重重云雾走到林千亦身边的时候,我就意外的发现了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一个人的名字,沈嘉行。
圣诞节那夜,当我看见她慌慌张张的藏起那张画像时,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阵痉挛。
我明白,她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不是我。
那一刻我才突然醒悟,原来之前她那么努力和拼命的想要进入体育部,都是因为想要靠沈嘉行更进一步。
她啜泣着咬着那盒碎掉的曲奇饼干,抽噎着说碎掉的是她的心,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冷风拂过她的发顶,乌黑的发丝缠绕在她微红的脸颊上狂舞。望着她潮湿而干净的眸子,我默默叹气,乱的不是她的发,乱的是我的心。
那夜的雪下的可真大啊,空气冷的仿佛都会结冰一样。
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默默地嚼着饼干,我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站在她身旁拉起了李斯特第三号安慰曲。
我想安慰她,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可最终,我谁也安慰不了。
后来,我看着她在喜欢沈嘉行这条路上吃尽了苦头,却无能为力。
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她撞上南墙的时候,默默地出现在她身后,告诉她,即使沈嘉行不爱她,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人在爱着她。
我以为她和沈嘉行之间结束了,却万万没想到,我们三个人的羁绊才只是刚刚开始。
沈嘉行为了救我摔断了腿,错失了体育特长考试,告别了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本来我心中的愧疚就比感恩更甚,戏剧化的是,这一刻我才知道,沈嘉行是我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而在传言中,她的母亲是被我的母亲逼迫跳楼自杀身亡的。
他意料之中的恨上了我母亲,也恨上了我。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可我偏偏就是觉得对不起他。
当他咬牙切齿的发誓要抢走我的一切的时候,我害怕了,不是因为许氏,不是因为我的梦想,而是因为林千亦。
我怕,他会因为想要报复我而不择手段的利用、伤害林千亦。
好在,林千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与我达成了毕业相恋之约。
当她牵着我的手飞奔出礼堂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一切如黄粱一梦,沈嘉行的恨意注定让我们三个人的生活不会平静。
我和林千亦有了一段甜蜜的恋爱,可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沈嘉行,抛弃了我。
我心灰意冷,远走他乡,不想像个小丑一样沉溺在过去的感情中,看着她与旁人恩爱,何况,这个人是与我有血缘的亲哥哥。
去柯蒂斯深造的那一年,我仿佛成了一个只会拉琴的行尸走肉。
我不会笑,也不会哭,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有在午夜梦回惊醒,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我整整一年没有见过她,甚至连她的影子都触摸不到。
可“林千亦”这短短的三个字,却像是一句深奥有力的咒语,单单只是浅浅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胸腔中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为什么,不要我了?
为什么,我就是放不下你……
那时候的我,天真的以为时间能够疗愈一切疼痛,直到我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时才明白,她是我终其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女人。
当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诸多误会,当我明白你的情深意切,当我后悔那么轻易的就放开了你的手时,你却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怪我,都怪我。
为什么我没有保护好她?为什么我就不能再勇敢一点,再坚定一点,哪怕是死皮赖脸的也要守在她身边?
为什么让她受了那么重的伤……
在她不知所踪的那三年,我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问自己。
但问了又有什么用,悔了又有什么用?
林千亦不肯出现,就连一个微小的讯息都没有留下,她不想任何人找到她,也包括爱她到骨髓的我。
身边的人皆是笑我痴,叹我愚,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人,年复一年。可我却十分坚定,我会等到你。
你于我是天降,我必然要等,因为,我的一生一世早就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