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构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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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正义不禁又回想起今天抓捕行动中的细节。因为懊悔,他两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把裤子死死抓出了两团褶皱。

秦所长说的还真对,贼是干嘛的呀,沾上毛比猴儿都精。

尤其躲在胡同拐角放哨的那家伙,简直太“贼”了。稍有察觉,毫不犹豫撒腿就颠儿,而且居然瞬间就翻上了房,身体素质比警察都棒。等到大家好不容易找到垫脚的东西,那小子早没影儿了。

要说起来,他不过是骑车侦查时和那小子打了个照面,仅仅瞄了那小子一眼……

好吧,就算他有点意外,很仔细地看了他两眼,可毕竟只是瞬间啊。没想到,这就让那小子“醒”了。

唉,这亏吃得那叫一个窝火,悔大了。明明落网的鱼都摸到手了,结果“哧溜”一下,又让它给跑了。

最可气的是那小子在房上的眼神,透着不屑、轻蔑和取笑。

哼,那小子可别让他再看见,要是让他抓着……

“哗啦”一声,突然发出的声响直刺耳鼓。

邢正义吃了一惊,从咬牙走神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他抬头后才发现,负责汇报情况的赵振民已经闭上了嘴。而身穿“一身绿,三片红”六五式军装的田连长,正双手叉腰,威风凛凛,一副主旋律英雄的模样。原来刚才是田连长汇报听到一半,控制不住怒火站了起来,一脚踢开了椅子。

“丢人!无能!你们配称作‘人民卫士’嘛!”

田连长边骂边把桌子拍的山响。而民警们无言以对,个个泄气,都成了闷嘴葫芦。

田连长绷着他的那张黑红大脸怒目环视了一周,接下来说出的话更如同打脸。

“十一个人民警察,加上民兵三十多人,居然连一个犯罪份子也没抓住!不是每个路口都有人吗?铜墙铁壁怎么还让人跑了?我手下的兵可没你们这样的熊蛋……”

这话真不受听,但偏偏是无从辩解的事实。在场的所有民警,都感觉被骂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

是啊,本以为包围圈是天罗地网,可怎么还是让这伙贼跑了呢。这脸可往哪撂呀?

这感觉要打个比方,就好像是从大老远提心吊胆提搂着一篮子鸡蛋往家赶,好不容易战战兢兢到了家门口,却在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一个大意全给摔地上了。唉,说不出的恶心懊糟。

民警们几乎人人神色尴尬,可唯独邢正义却是一脸的不服气。他不仅丝毫不畏惧田连长的目光,内心里反而对田连长的指责充满了反感。

其实对于这次抓捕失败,邢正义心里的难受劲儿一点不比其他人少。可他更清楚,田连长是表面粗旷,内心狭隘。他现在表现出的怒气,既不是出自一个公安干部对工作负责的使命感,也不是心痛人民警察的荣誉受到损害,而是出于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在借题发挥,敲打秦所长。

邢正义听所里的老人说过,秦所长以前就是东庄派出所所长。只是在“运动”中碰上个纵火案,他出于同情指点犯人脱逃,犯了错误,才被下放到东北干校变相劳改了十年。然后直到粉碎了“四人团伙”,他才被重新调了回来。而田连长却是部队里最刻板最教条的那种人,从他一到派出所上任起,就和秦所长格格不入,他们不管是工作方式还是思想意识上,都有着本质上的分歧。

矛盾主要集中在两点。

首先,此时社会尚在混乱,流氓盗窃多如牛毛,警力根本不够。但田连长为了抓思想建设,却不顾实际情况,每天都要组织一次会议或是思想学习。而负责实际工作的秦所长往往因为带着民警去处理具体事务,而耽搁了田连长组织的活动,这让田连长极为不满。

其次,秦所长提倡身为公安人员要具有专业性,因而常常指点从其他行业转行过来,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的同志们。言传身教中,秦所长自然得到了大多数民警尊重和信赖。可在田连长的意识里,派出所却是他个人的山头,只能他一人说了算。他一直狭隘地认为秦所长是在和他争夺群众基础。

正因为这些怨气和不满,所以田连长对秦所长既嫉妒又戒备,总是想找机会想打击压制秦所长。今天,可终于让他找到了向秦所长“开炮”的借口。

果然,田连长在大发雷霆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坐在民警中的秦所长。但他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却不说话了,明显是在逼迫秦所长承担责任。

民警们都知道田连长是什么意思,大家纷纷看向秦所长,全在替这个已经年近六十,操劳得头发都半白了的老公安担心。

一直低头不发一言的秦所长似乎早有预料,但他没做任何辩解,反如田连长所愿,认下了责任。

“同志们都很勇敢,是我的失职。”

这真是一个痛苦的回答,所有的民警都感同身受。尽管秦所长的目光依旧平静而坚定,但大家还是能听出话语中的忧心和委屈。

可田连长却似乎仍不知足,只抬起眼皮子来瞟了一眼,就继续装起了孙子。

“老秦,你可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公安呀,怎么搞的?”

这话说的不咸不淡,还透着股明知故问的讽刺,一旁的副所长孙万泉一听就乐了。

邢正义注意到,这种幸灾乐祸,也让所有民警都皱起了眉头。对这位副所长的人性,所里没一个人瞧得上的。

想当初,孙副所长是仗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攀附夺权所长上台的。但“四人团伙”一垮台,他马上又转头高呼受了蒙蔽上了当,大胆揭发起提拔过他的人。

如今那位靠夺权起家的前任所长正在接受审查,可他这个附庸却摇身一变成了“解放派”,竟保留了副所长的职务。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孙副所长在“运动”中大概是锻炼了出来。失势后,他虽然丧气却不灰心,一直密切注视动向,等待时机。自从发现了田连长对秦所长的不满,他不仅从中煽风点火,搬弄是非。并且还利用了这一点向田连长大表忠心,迅速靠拢,主动成为了帮助田连长攻歼打压秦所长的好帮手。

除了这些,孙副所长还有个最让大家讨厌的地方。就是这老小子见着官大的就象个孙子,可在基层民警面前却一贯蛮横霸道、飞扬跋扈。民警们尤其反感他颐指气使乱指挥的样子,私底下都叫他“坏水儿”。现在,这个“坏水儿”看见秦所长被抓住了把柄,肯定又免不了助纣为虐,落井下石。

邢正义还真是一点没猜错。孙副所长哪肯放过这机会,田连长一发动,他也就跟着一惊一乍嚷嚷起来。“所长大人,您可是个老公安啊?我以为您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敢情……咳,这可怎么说的。”

秦所长似没留意孙副所长话里夹着枪带着棒,仍是态度诚恳的摇头叹气,“确实怪我,年轻的同志们还缺乏实际经验,是我在现场指挥。由于我墨守成规,思维僵化,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才没能及时发现犯罪份子另有其他的逃脱路线……”

秦所长的话是真心的,可没想到孙副所长却不耐烦了,不仅蛮横打断他,还似笑非笑拉长了腔,“哟~?您还能犯错?您的说法还真是爆炸了一颗原子弹哪。”

秦所长脸色立刻变得有些苍白。这种嘲讽,对一个在公安战线上兢兢业业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同志来说,实在是一种委屈一种伤害。

“行了。还摸什么王八,撕什么姜的。嘿,你们知识分子真够酸的,我可不会咬文嚼字。”

田连长也在抱怨,在他满是高粱花子的脑袋里,从来都是坚定不移的认为,思想高于所有一切。无论什么困难,只要不畏生死地冲锋就完全能够解决。公安工作和冲锋陷阵、带兵打仗没什么区别。

“要我说就别讲客观,主要还是主观问题,要深挖思想本质嘛。想当年我们八路军小米加步枪都打跑了小鬼子,靠得不是装备,靠的完全是同志们坚强的意志和红色思想。只要不怕死,大伙一条心往上冲,什么坏人也逃不掉。这个道理你老秦总是不明白。”

果然,从田连长喷着吐沫星子的大嘴里冒出来的,又是那套离不开政治思想老词儿。

不过,无论田连长说什么,孙副所长都会第一时间附和,他马上表明立场。“我同意田连长的意见,我认为这次抓捕失败,完全是因为同志们之间没做到团结一致才导致的。”

说到这里,孙副所长顿了顿,冲田连长卖好似的点点头,才接着又往下说:“老秦一贯喜欢显摆资历,总把专业啊技巧啊挂在嘴边。还根据这些所谓的专业能力,在工作上把同志们区别对待,强分了三六九等。要我说,安排到咱们派出所工作的同志没一个是反革命。难道不是公校毕业的同志就不能干好公安工作了?难道老公安就不会犯错误了?如今怎么样?看看,资历经验不是万能药。老同志也是会出问题的。”

田连长对“坏水儿”的发言相当满意。虽然他表面装得大公无私一脸严肃,可眼睛的笑意却遮掩不住,明显传递出一个赞许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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