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3话:偷梁换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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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虽然服了药,但病情日重一日。紫鹃在旁边苦劝:“事情到了如今,不得不说了。姑娘的心事,我们也都知道。至于意外的事,再也没有的。姑娘不信,只好拿宝玉的身子说起,这样的大病,怎么成亲呢?姑娘别听瞎话,自己安心保重才好。”

黛玉微笑一笑,也不答话,又咳嗽了数声,吐出好些血来。紫鹃看去,只有奄奄一息,明知劝不过来,只有守着流泪,天天三四趟去告诉贾母。鸳鸯猜想贾母近日疼黛玉的心变差了些,所以不常去。况且贾母这几天的心都在宝钗、宝玉的身上,黛玉的事也不大提起,只有请太医调治罢了。

黛玉以前病着,从贾母直到姊妹的下人们,常来问候。今日贾府中上下人等都不过来了,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自料万无生机,挣扎着向紫鹃说道:“妹妹,妳是我最知心的人,虽然是老太太派妳服侍我这几年,我拿妳就当作我的亲妹妹。”说到这里,气又接不上来。

紫鹃听了,一阵心酸,哭得说不出话来。黛玉一面喘,一面说道:“紫鹃妹妹,我躺着不受用,妳扶起我来靠着坐坐才好。”

紫鹃说:“姑娘的身子不太好,起来又要抖着了。”

黛玉听了,闭上眼不说话。一会儿又要起来,紫鹃没有法子,只有和雪雁把她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却倚在旁边。

黛玉那里坐得住,下身自觉硌的疼,狠命的撑着。叫雪雁过来说:“我的诗本子……”说着又喘。

雪雁料定是要她前日所整理的诗稿,找来送到黛玉的面前。黛玉点点头,又抬眼看那个箱子。雪雁不解,只是发怔。黛玉气的两眼直瞪,又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口了,吐在盒内。紫鹃用手绢给她擦了嘴。黛玉便拿着手绢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处,说不上来,闭了眼。

紫鹃说:“姑娘歪着吧。”

黛玉摇摇头,紫鹃料定是要手绢,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白绫手绢来。黛玉瞧了,撂在一边,使劲说道:“有字的!”

紫鹃这时才明白过来,要那块题诗的旧手帕,只得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紫鹃劝说:“姑娘歇歇吧,何苦又劳神,等好了再瞧吧。”

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瞧诗,挣扎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的撕那手绢,却是只有打颤的份,哪里撕得动。紫鹃早已知道她是恨宝玉,却也不敢说破,只说:“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呢!”

黛玉点点头,收在袖里,便叫雪雁点灯。雪雁答应,连忙点上灯来。黛玉瞧瞧,又闭了眼坐着,喘了一会儿,又说:“笼上火盆。”

紫鹃看着她冷,说道:“姑娘躺下,多盖一件吧,那炭气只怕抵不住。”

黛玉又摇头,雪雁只得笼上,搁在地下火盆架上。黛玉点头,意思叫挪到炕上来。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黛玉却又把身子欠起,紫鹃只得两只手来扶着她。黛玉这时才将刚才的手绢拿在手中,看着那火,点了点头,往火上一丢。紫鹃吓了一跳,想要抢的时候,两只手却不敢动。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时手绢已经烧着了。

紫鹃劝道:“姑娘,这是怎么说呢?”

黛玉只是不听闻,回手又把那诗稿拿起来,瞧了瞧,又丢下了。紫鹃怕她也要烧,连忙将身子倚住黛玉,腾出手来拿时,黛玉又拾起,丢在火上。此时紫鹃却勾不着。雪雁正拿进桌子来,看见黛玉一丢,不知道是何物,赶忙抢时,那纸沾火就着火了,如何能够等待,早已经烧起来了。

雪雁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撂在地下乱踩,却已经烧得所剩无几了。黛玉把眼睛一闭,往后一仰,几乎把紫鹃压倒。紫鹃连忙叫雪雁上来,将黛玉扶着放倒,心里突突的乱跳。想要叫人时,天又晚了;想要不叫人时,自己与雪雁和鹦哥等几个小丫头,又怕一时有什么原故,好不容易熬了一夜。

到了隔天早起,觉得黛玉缓和了一点。饭后,忽然又嗽又吐,又紧张了起来。紫鹃看着不好了,连忙将雪雁等人都叫进来看守,自己却去回报贾母。哪知道到了贾母的上房,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老妈妈和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在那里看着屋子。紫鹃问:“老太太呢?”

那些人都说不知道。紫鹃听到这话感到诧异,于是到宝玉屋里去看,竟然也没有人。于是问屋里的丫头,也说不知道。紫鹃已知道十之八九:“这些人怎么这样狠毒冷淡!”

又想到黛玉这几天竟然连一个人询问的也没有,越想越悲,索性激起一腔闷气来,一扭身,便出来了。自己想了一想:“今日倒要看看宝玉是何状态?看他见了我怎么样过得去?那一年我说了一句谎话,他就急病了。今日竟然公然做出这件事来!可见天下男子的心真的是冰寒雪冷,令人咬牙切齿!”

一面走一面想,早已经来到了怡红院。只见院门虚掩,里面却又寂静的很。紫鹃忽然想到:“他要娶亲,自然是有新屋子的,但不知他这新屋子在何处?”

正在那里徘徊瞻顾,看见墨雨飞跑,紫鹃便叫住她。墨雨过来笑嘻嘻的说:“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

紫鹃说:“我听见宝二爷娶亲,我是来看看热闹的,谁知道不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几时?”

墨雨悄悄的说:“我这话只告诉姐姐,妳可别告诉雪雁她们。上头吩咐了,连妳们都不给知道了。就是今日夜里娶,哪里是在这里,老爷派琏二爷另外收拾了房子了。”

说着,又问:“姐姐有什么事吗?”

紫鹃说:“没什么事,妳去吧。”

墨雨仍旧飞跑去了,紫鹃自己也发了一回呆,忽然想起黛玉来,这时候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两眼泪汪汪的,咬着牙,发狠说:“宝玉!我看她明天死了,你算是躲得过不见了吗?你过了你那如心如意的事,拿什么脸来见我?”一面哭一面走,呜呜咽咽的回去了。

还未到潇湘馆,只见两个小丫头在门里往外探头探脑的,一眼看见紫鹃,一个便嚷道:“那不是紫鹃姐姐来了吗?”

紫鹃知道不好了,连忙摆手要不叫嚷,赶忙进去看时,只见黛玉肝火上炎,两颧红赤。紫鹃觉得不妥,叫了黛玉的奶妈王奶奶来,一看,她便大哭了起来。紫鹃因为王奶妈有些年纪,可以仗个胆,谁知道竟然是个没主意的人,反而把紫鹃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命令小丫头急忙去请。你知道是谁吗?原来紫鹃想起李宫裁是个孀居,今日宝玉结亲,她自然回避。况且园中的事情,向来是李纨料理,所以打发人去请她。

李纨正在那里给贾兰改诗,冒冒失失的见一个丫头进来回说:“大奶奶,只怕林姑娘好不了,那里都在哭了!”

李纨听了,吓了一大跳,也来不及问了,连忙站起身来便走,素云、碧月跟着,一头走着,一头落泪,想着:“姐妹在一处一场,她那容貌才情,真是寡二少双,只有青女、素娥可以彷佛一二,竟这样小小的年纪就作了北邙乡女!偏偏凤姐想出一条偷梁换柱之计,自己也不好过来潇湘馆,竟未能尽姊妹之情。真的是可怜可叹啊!”

一头想着,已经走到潇湘馆的门口。里面却又寂然无声,李纨倒慌起来:“想来必是已经死了,都哭过了。那衣衾不知装裹妥当了没有?”连忙三步两步走进屋子里来。

里间门口一个小丫头已经看见,便说:“大奶奶来了。”

紫鹃忙着往外走,和李纨走了个对脸。李纨忙问:“怎么样?”

紫鹃想要说话的时候,只有喉中哽咽的份,却一字说不出,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只将一只手回过去指着黛玉。李纨看了紫鹃这般光景,更觉得心酸,也不再问,连忙走过来看时,黛玉已经不能言语。李纨轻轻叫了两声,黛玉却还微微的开眼,似乎有知觉的样子,但只是眼皮嘴唇微有动意,口内尚有出入的气息,却要一句话一点泪,也没有了。

李纨回身,见紫鹃不在,便问雪雁。雪雁说:“她在外头屋里。”

李纨连忙出来,只见紫鹃在外间空床上躺着,颜色青黄,闭了眼,只管流泪,那鼻涕眼泪把一个砌花锦边的褥子已经湿了一大片。李纨连忙唤她,紫鹃才慢慢的睁开眼,欠起身来。

李纨说:“傻丫头,这是什么时候,只顾哭妳的!林姑娘的衣衾,还不拿出来给她换上,还要等多久呢?难道她一个女孩儿家,妳还叫她赤身露体,精光着去吗?”

紫鹃听了这句话,一发止不住的痛哭起来。李纨一面也哭,一面着急,一面拭泪,一面拍着紫鹃的肩膀说:“好孩子,妳把我的心都哭乱了,快着收拾她的东西吧,再迟一会儿就不得了了。”

正闹着,外边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倒把李纨吓了一跳。看时,却是平儿跑进来,看见这样,只是呆磕磕的发怔。李纨说:“妳这会儿不在那边,做什么来呢?”说着,林之孝也进来了。

平儿说:“奶奶不放心,叫来瞧瞧。既然有大奶奶在这里,我们奶奶就只顾那一头了。”

李纨点点头儿,平儿说:“我也要见见林姑娘。”

说着一面往里面走,一面早已经流下泪来。李纨和林之孝说:“妳来的正好,快出去瞧瞧,告诉管事预备林姑娘的后事。妥当了,叫他来回我,不用到那边去了。”

林之孝答应了,还站着。李纨问:“还有什么话吗?”

林之孝说:“刚才二奶奶和老太太商量了,那边要用紫鹃姑娘使唤使唤了。”

李纨还未回答,只见紫鹃说:“林奶奶,妳先请回吧!等人死了,我们自然会出去的,哪里用这么……”

说到这里,却又不好说了,又改口说道:“况且我们在这里守着病人,身上也不洁净。林姑娘还有气了,不时的叫我。”

李纨在旁边解说:“这林姑娘和这丫头也是前世的缘,倒是雪雁是她南边带来的,她倒不理会。唯有紫鹃,我看她两个一时也离不开。”

林之孝听了紫鹃的话,未免不受用,被李纨这番一说,却也没的说,又见紫鹃哭得泪人一般,只好瞅着她微微的笑:“紫鹃姑娘这些闲话倒不要紧,只是她却说得,我可要怎么回老太太呢?况且这话要告诉二奶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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